“王……王爺何事?”
沈璃定睛一看,一名小兵正驚惶不定的望著她,她四周一張望,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營帳里的床榻上,渾身疼得像要散開一樣,不用看沈璃也知道,此時的自己必定被包得像個粽子。而腦海里紛沓而至的回憶讓她哪還躺得住。
“扶我起來?!?br/> 小兵擺手:“王爺不可,那個……那個說了,不能亂動的?!?br/> 定是羅嗦的軍醫(yī)交代的一些亂七八糟的忌諱,沈璃心頭不屑但卻也沒有繼續(xù)逼人,接著問道:“此一役戰(zhàn)亡人數(shù)可有統(tǒng)計?可有超度亡魂?墨方將軍呢,傷勢如何?”小兵被她這一連串問題問得呆住,撒丫子便往外面跑:“我這就去叫將軍來!”
沈璃氣得捶床:“我又不吃你!嘶……痛痛……”
“呵。”
一聲輕笑不知從何處傳來,沈璃一驚,卻沒有見到帳內有人,她眉頭一蹙,正欲揚聲詢問,忽見營簾一掀,墨方也是一身繃帶踏了進來,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慢慢挪到沈璃旁邊,但見沈璃睜著眼,他長舒一口氣,憋了許久才憋出一句:“王上……可好?”
沈璃一愣,笑道:“墨方這話當問問自己。”沈璃望著他這一身狼狽,又感覺到自己滿身疼痛,忽而笑道:“恍然記起前些日子我還在與魔君爭吵過,說那天外天的行止君沒什么了不起,不過封印了幾頭畜生,還要勞得我魔界為他看守封印。現(xiàn)在想來,這話說得當真該死。墟天淵中這般妖獸少說也得以千數(shù)記,將他們全部封印起來,確實是對三界有恩啊!”
沈璃尚未感慨完,便見墨方扔了拐杖,倏地屈膝跪下,拼著掙開傷口的危險,俯首道:“致使王上受此重傷,墨方該死?!?br/> 沈璃一怔,默了半晌,聲色一冷道:“照你這樣的說法推算而來,本王當是萬死不足以彌補過錯了。那些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的兄弟,皆是因為我沒有將他們保護得好,連性命也讓他們丟了?!?br/> “自然不能怪王上!”墨方抬頭,“能斬此妖獸皆是王上的功勞,怎還可責怪……”
沈璃一聲嘆息,聲音柔和下來:“所以,起來吧。也沒人可以責怪你?!?br/> 墨方眼眶微熱,咬緊牙,額頭在地上輕輕一磕,卻久久未曾抬起頭來:“王上不明……是墨方不能原諒自己?!鼻逍阎畷r,得知沈璃重傷昏迷,慌亂奔來,見她一身是血,氣息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他……墨方聲音極小,
“因為受傷的是你,所以,我才不能原諒自己。”
恍然間聽到這么一句話,沈璃倒抽一口冷氣,愣愣的盯著墨方:“墨方你……你不會……”
“王上已在墨方心里,住了許久了?!?br/> 自殺敵得到第一個榮譽以來,她幾乎沒有向普通魔界女子一樣穿著打扮過,以前看見別的女子心里尚會有所感觸,但自打穿了一次繡裙被群臣以驚駭?shù)难凵翊蛄窟^之后,沈璃便再也沒碰過那些女人的東西。是以今日被人表白她竟比看見厲鬼還要愕然:“……你莫不是,毒入腦髓,整個人不好了吧?”
“墨方很清醒?!毕袷且研钠书_給沈璃看看一樣,墨方直言道,“墨方喜歡王上,我喜歡沈璃?!?br/> 沈璃一口氣憋在胸腔里,險些吐出不來,但見墨方一直頜首未起,沈璃眉目微沉,肅容道:“不行?!蹦教ь^看她,但見沈璃正色道:“這件事情不行。我要你肅清感情,把這些念頭連根拔起。這是軍令?!?br/> 墨方又默默的頜首磕頭:“得令?!?br/> 帳內正是一片靜默之際,帳外忽然傳來一聲尚北將軍慌亂的呼喊:“啊……行止神君,現(xiàn)在別進去……”
“為何?”說這話時一只修長的手指挑起門簾,門簾拉大,沈璃定睛一看,逆光之中,白色人影正扭過頭和背后的人說話,曳地長袍在灰撲撲的魔界顯得過于累贅,但正是這份累贅,讓來者更多了魔界之人不會有的清高之氣。
“這個、這個……”尚北將軍透過縫隙看見了營帳里跪著的墨方與躺在床上的沈璃,他無奈一嘆,“算了,沒事?!?br/> 行止君緩步踏進營帳內,沈璃呆呆的望著他,腦海里驀地闖進她昏迷之前看見的那道白色身影,她以為是她的幻覺,原來竟是真的是“行云”。
“你……”
尚北忙進來將墨方從地上扶起,抓著他的手才感覺到他手心全是冷汗,一片冰涼。尚北心里一聲輕嘆,轉而對沈璃道:“王爺,這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特來加固墟天淵封印的。”
“行止……神君?”沈璃掙扎著要坐起身,行止上前一步輕輕摁住她的肩頭,“傷口會裂開?!?br/> “你有沒有去過人界?”沈璃問,“你認不認識行云?”
行止給沈璃拉好被子,聲色冷淡:“不認識。”他將沈璃的手腕從被窩里拿出,輕輕扣住她的脈搏,半晌后道,“氣息平穩(wěn)了許多?!?br/> 沈璃靜靜的望著他,四目相接,行止淺笑道:“早聞碧蒼王驍勇善戰(zhàn),而今一見,這一身英氣確實令人佩服。只是再好的底子也經不起王爺如此折騰,還請王爺為了魔界,保重身體?!?br/> 一番客套話說得如此動聽。沈璃一眨眼,收斂了眸中情緒,神色沉靜下來:“有勞神君?!?br/> 他不是行云。
他的五官比行云多了幾分凌厲,身材也比行云高一些,這一身透骨的清冷也是行云所不曾有過的。行云性子寡淡,但對人對事皆有分寸禮節(jié),而這人,憑他不請而入的行為來看,必定是常年橫行霸道慣了的。
“而且,接下來我還要在此處待一段時間,千年未曾來過,不知此地有何變幻,我得先將此處地形勘探清楚方能進入墟天淵加固封印,彼時尚得有勞王爺為我?guī)??!?br/> 聞言,屋內三人皆是一怔,尚北道:“神君若要人領路,軍中有熟悉周邊地市的軍士可以效勞,王爺如今身受重傷,恐怕得靜養(yǎng)些時日。”
“將軍不必憂心,王爺?shù)纳眢w我自會為她調理,不出三日,她便能活動自如。帶路一事對她并無妨害,多活動一下也有利身心?!?br/> 墨方眉頭一蹙:“在下愿替王爺為神君領路?!?br/> 行止的目光這才悠悠然的落在墨方身上,他定定的望了他一會兒,倏地一笑:“不,我就要她帶路。”見墨方拳心一緊,行止唇邊的弧度更大,沈璃忙道:“如此,這三天便有勞神君了?!?br/> “就這么定了?!?br/> 走出沈璃營帳,尚北將墨方送去旁邊的帳篷。行止獨自在軍營中散步,轉過一個帳篷,忽見一個小兵正驚惶的望著他,他一琢磨,轉頭看了他一眼,小兵拔腿便要跑:“站住?!毙兄箵P聲喚住他,小兵便像被定住了一般沒有動彈。行止走到他身邊將在他腦袋上輕輕一拍,“忘掉?!?br/> 小兵腦海里驀地閃過一個畫面,他進王爺帳篷里收拾東西,卻見白衣人在王爺床頭坐著。
“好累……”
“歇歇吧?!彼麆邮置嗣鯛?shù)哪X袋,“已經沒事了?!?br/> 察覺到有人進來,白衣人轉過頭,食指放在嘴唇上,發(fā)出輕輕的“噓”聲。然后身影漸漸隱去。直至王爺醒來,大喝“等等!”
小兵一睜眼,見白衣人在他面前走過,他腦子里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卻什么也記不得了。他撓了撓頭,心感奇怪,但又說不出哪里奇怪,只有目送他離去,這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去王爺帳篷里打掃了。
行止拆下沈璃手臂上的精鋼夾板,在她的穴位上按了按,正治療得專心,忽聽沈璃問道:“你說千年前你在這周圍留下了四個東西做墟天淵的二重封印,但常年在這周圍巡查的士兵并不知道有這幾個東西。你大概記得把它們放在什么方位了嗎?”
“嗯,一個在山頂,一個在湖底,還有……”行止一邊答話一邊放開了沈璃的手:“手臂動一動?!?br/> 沈璃坐在床榻上乖乖聽從行止的指揮,先彎了彎小臂,然后掄胳膊轉了幾圈,身上竟沒有哪一處地方感到疼痛,這樣的恢復速度讓她也感覺驚訝,若是往常來說,如此重傷至少也得恢復半個月,而行止只用了三天便真的將她治愈了。
“唔,看來大問題是沒有了?!彼プ∩蛄У恼菩模蛄乱庾R的往后一抽,行止不解的看她,沈璃這才清咳一聲:“作甚?”
行止輕笑:“威武如碧蒼王,竟還會害羞么?”他不客氣的抓住沈璃的手,然后十指相扣,淡淡道:“只是想檢查一下左手的細小的關節(jié)罷了。你用力握一下我的手?!?br/> 沈璃聞言猛的抬眼望了行止一眼,但見他神色如常,沈璃又垂下眼眸,然而卻半晌也沒有使勁兒,行止奇怪:“何處不適?”
“沒……”沈璃揉了揉眉心,“只是怕一用力,把你手捏碎了。”
這下倒換行止一愣,轉而笑道:“王爺盡可放心大膽的捏,碎了我自己賠就是。”
這話仿似點醒了沈璃一般,她這才想起,坐在她面前的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擁有不死之軀,哪是那個輕輕一捏就會死掉的凡人行云。盡管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這是不同的兩人,但看著相似的面龐,還有這偶爾露出來的像極了的笑,沈璃真是太難控制自己的思緒了。心頭一惱,沈璃掌心用力。
“嗯,好了?!毙兄箮缀趿⒓吹溃盎謴偷煤芎?。”他抽回手,道,“如此,王爺收拾一下,今日下午便領我去四周走走吧。”
“下午就去?”
“晚上也可?!?br/> “不,就下午吧?!?br/> 又……不知不覺的被他壓制了。沈璃覺得,這個行止神君當真太難纏。
“這周圍只有軍營南方一座是高山,雖然這些年已不管什么用,但先前幾百年卻是它阻礙了瘴氣往魔界其他地方流去。今天出來得晚,有湖的地方來不及去,我們便先去山中看看吧?!鄙蛄弥勘o她畫的地圖認真的給行止指路。
行止卻在她身后不停的鼓搗衣袍。沈璃按捺住脾氣,道:“神君,今日先去山里看看吧?!?br/> “嗯?!毙兄棺プ⊥系氐囊聰[,指尖一動,過長的衣擺被割斷,行止隨手一扔,潔白的綢緞隨著帶著瘴氣的風慢慢飄遠:“走吧。”
沈璃的目光追隨著那張云錦綢緞眼神一時沒有轉過來。在魔界,那樣的衣料即便是魔君也穿不了,而這樣的東西卻是別人隨手丟棄之物,沈璃轉頭,看行止一身云錦緞子做的白袍,即便是在魔界待了幾天,也未見它有多臟。據說斬殺蝎尾狐那天她暈倒在行云身上,抹了他一身血漬,也不過是用水擦擦便干凈了。
想著戍守邊界的將士們那一身骯臟,沈璃眼眸微垂,這樣的不公平,還真是讓人如鯁在喉呢。
見沈璃未動,行止奇怪問道:“怎么?”
“沒事?!鄙蛄u頭,接著一言不發(fā)的走在了前面。
下午時分,山中已是霧氣氤氳,加上瘴氣常年不散,即便是白日,這里在五步開外也已經無法視物。沈璃一邊在前面看著地圖找方向,一邊用手折斷擋路的枯枝,盡管那些枯枝在瘴氣的侵蝕下已經脆弱得一碰就碎。
“此處離營地近,但是離墟天淵卻比較遠,將士們不常來這個地方,對這里也不大熟悉,所以地圖也只畫到了半山腰,如果直接飛上去的話,這漫天瘴氣會讓我們根本看不到落腳的地方,所以上山的路我們還得自己尋一下。”沈璃說完這話,背后半天沒有人應聲,她心感奇怪,回頭一看,背后只有朦朧霧靄,乃還有行止身影。
她一愣,眨巴了兩下眼。據說這神君來魔界的時候便找錯了路,現(xiàn)在……莫不是又走失了吧。
“行止神君?”沈璃沿著來時路往回找去,“神君?!?br/> 沒往回走多久,沈璃忽覺周遭空氣微微一變,氣息流動莫名變快,她又尋了幾步路,一陣清風劃過,吹散障眼濃霧,白衣仙人在彼方緩緩踏來,他走過的地方霧靄盡散,被瘴氣籠罩了數(shù)百年的山林仿似被新雨洗過,雖仍不見綠葉,但空氣卻已清新。
沈璃愣愣的望著他,看那一身白衣在氣息流動之下輕輕飛舞,反射著魔界稀少的光芒,印入沈璃眼底,讓她心里那些陰暗的情緒也隨之消失無際。
這就是……上古神啊。
與天生好斗善戰(zhàn)的魔族不一樣的神,不管再污濁的空氣也能滌蕩干凈……
翻飛的衣袂從她身邊擦過,行止走到前方兩步,回過頭來一望:“該走哪邊?”
沈璃一眨眼,這才回過神來,剛想將手里的地圖拿出來看看,但腳邊被一個東西猛的一撞,手一滑,地圖隨風一轉,飄下山林,消失在下方的霧靄之中,沈璃欲一躍而下,卻覺腳被什么東西拖住,回頭一看。一只頭上長了四個耳朵的小野豬將她腳脖子咬著,雖沒傷到實質,但這一耽擱,卻讓她再也找不到那張地圖。
她心頭邪火一起,彎腰提了野豬蜷著的尾巴狠狠在它屁股上揍了兩巴掌:“礙事的東西!”
野豬極為狂躁的在她手上亂動。一雙腥紅的眼盯住沈璃,對她嘶叫。行止眉頭一皺:“被瘴氣污染已化為魔物,把它放下,我來將它燒了?!?br/> “沒必要?!鄙蛄直垡凰?,那頭小野豬便被她扔下山林,伴著一竄驚慌失措的尖叫,沒了蹤跡,“這些年魔界受瘴氣影響而化為魔物的東西多了去了,只是它們多是動物,攻擊性不強,一般百姓也能對付。”沈璃憑著記憶找到剛才走回來的那條路,一邊往上爬一邊道,“在這種山里活下來也不容易。就它而言,也還沒做出什么壞事來,就這樣殺掉它,未免太不合理。就算它以后做壞事,也要等做了之后才能罰它?!?br/> 行止微怔,打量著沈璃的背影:“碧蒼王竟也有這般善良心性啊?!彼星榫w微微沉淀下來,隨著沈璃走了一段路,才道,“依我的習慣,倒是喜歡在麻煩變大之前,就將它控制住?!彼D住腳步,目光沉沉的盯住沈璃。
“那樣的話……”沈璃側過頭瞥了他一眼,太快轉過的眼沒有留意行止眼底的情緒,她唇角一勾,笑意中透露了天生的自信與不羈,“日子不是太無聊了嗎。”
行止默了一瞬,倏地笑道:“是挺無聊的。”
越往山上走,沈璃越找不到方向,眼瞅著天快黑了,沈璃不由有些煩躁起來。行止卻道:“有月華相顧,自是更好。”他邁的步子像在自家后院散步一樣,沈璃見他如此,也不好催促,只有和他一起慢慢在荒山上晃蕩。
不知不覺走得天黑,穿過一片枯木叢生的山路,沈璃眼前豁然一亮,頭頂?shù)脑铝劣执笥謭A,讓她驚訝得不由微微張開了嘴,在魔界,已有多久沒看見過這樣的月色了。
“山頂,爬上來了。”行止自她后面走上前來。一襲白衣印著月光在沈璃漆黑的瞳孔里留下了清晰分明的輪廓。他慢慢走向前。停在一顆巨大的枯木面前。
沈璃這才看見,山頂上這可大樹與別的樹不同。它雖已枯敗,但有的枝丫尖端還是有樹葉在隨夜風而舞,簌簌欲落。
行止探手放在樹干上,枯木仿似發(fā)出了哭泣的聲音,樹干顫動,連著大地也與它一起悲鳴。行止垂下眉眼,半是嘆息,半是安撫:“辛苦你了。”白光自他手掌處蕩漾開來,灌入枯木,跟著它的根系進入大地。沈璃幾乎能看見那些光華在自己腳下躥過的痕跡。
土地微顫,仿佛是喚醒了山的神識,霧氣蕩盡。沈璃站在崖邊往山下一望,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下午走過的路被光芒照亮,像是一個字符,印在山體上。
月光,枯木還有這不明字符連成一線,貫通天地,散盡霧靄瘴氣。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計算好了的啊,下午出發(fā),在山上畫出封印字符,借著月華之力,清除山上瘴氣,喚醒封印之物。如此周全的安排。他卻沒有透露半分。
這人……
“碧蒼王。”行止忽然在樹下對她招了招手。沈璃心中帶了絲戒備走上前去,卻見他踮起腳尖,從樹上摘下了一片剛長出來的新葉遞給沈璃,笑道:“魔界長出來的葉子?!?br/> 沈璃愣愣的接過,觸摸到這微微冰涼的葉面,心頭不知是何感觸,魔界的葉子,這新綠的顏色多么帶有生氣。真想讓以后魔界的小孩能看到這樣的葉子。她目光一柔,唇角弧度微微勾起。太過于專注撫摸葉子的沈璃沒有看見,身旁男子的眼神也隨之輕柔了下來,望著她,無聲的彎了唇角。
“要去樹上坐一會兒么?”
沈璃一呆:“可以嗎?”她有些小心指了指樹干,不大敢觸碰它,“不會碎掉么?”
行止被她逗笑:“碎了我賠就是?!?br/> 他將沈璃腰一攬,兩人坐上粗|壯的樹干。月華照進樹葉還沒長得密室的樹冠中,沈璃瞪大眼看著枝丫和新葉慢慢長了出來,不由感慨:“真美妙?!彼?,“它們像在唱歌?!?br/> 聞言,行止順手摘了一片葉子放在唇邊,一聲悠揚的調子自他嘴里吹出。沈璃驚喜的回頭,望著行止,見他吹得那么輕松,便也將手里的葉子放在嘴邊,學他吹起來??伤挥昧Γ谥袣庀⑷~子猛的吹出,那片新葉如利箭一般脫手而出,徑直射|進土地里。
“呵!”樹上音樂一停,沈璃愣然,轉頭看他,然后眼睛瞇了起來:“神君,你是在嘲笑我是么?”
“不,我是覺得?!毙兄雇箍招Φ?,“今夜月色太好?!?br/> 山里清新的風吹到軍營中,破開瘴氣讓眾將士仰頭看見了天上的明月,軍營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嘆,有人扶著傷兵出了營帳,這一輪明月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畫面。
白石壘起來的練兵臺上,墨方靜靜坐著,一雙眼盯著那方印了字符的山,神色沉靜。
“給。”一壺酒驀地扔進他懷里,尚北翻身躍上練兵臺,在墨方旁邊坐下,“傷者不宜飲酒,所以給你兌了點水,哈哈?!?br/> 墨方拿著水壺晃了晃:“我不喝酒。誤事?!?br/> “喝不喝都拿著吧?!鄙斜毖鲱^灌了一口酒,轉頭看了墨方一眼,“你可是還覺得行止神君欺負了小王爺?”墨方不答話,尚北笑道,“那神君脾氣著實奇怪,不過,你看看,感受一下那方清凈的氣息。今日去的若不是王爺,即便換做你我,也只怕早被那樣的清凈之氣凈化得腿都軟了吧?!?br/> 墨方點頭,他豈會想不通這個道理即便當時想不明白,現(xiàn)在看了這輪月色,感覺到了這徐徐清風,心里也明白了行止神君的考量。但墨方在意的并不是這個,而是……
“唔,不過說來,這月亮都出來這么久了,正事也該忙完了吧。神君和小王爺怎么還不回來?”
墨方握緊酒壺,沉默的拔開塞子,喝了一口悶酒,有了第一口緊接著便有了第二口第三口,直到臉頰升騰起紅暈,尚北覺得差不多了,他嘿嘿一笑,眼珠轉了又轉,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說話要委婉,但一開口卻是一句直愣愣的:“你到底喜歡小王爺什么地方???”言罷,他便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
而此時微醺的墨方卻只愣愣的望著明月,似自言自語的呢喃著:“什么地方?沒什么地方不喜歡?!?br/> 尚北聞言一怔,撓了撓頭:“這可真是糟糕?!?br/> 適時天空中一道白光劃過。落在主營那方,墨方忙起身走去,繞過營帳,但見行止將一片樹葉從沈璃頭上拿下,沈璃不客氣的從他手里將葉子搶過,道:“改日我定吹出聲音給你聽聽?!?br/> 行止一笑:“靜候佳音。”他轉身離去。沈璃也不留戀,轉身欲要進帳,但轉身的一瞬眼角余光瞥見了這方的墨方,沈璃腳步一頓,揚聲喚道:“墨方?!?br/> 墨方眉目一垂,走過去,沈璃卻靜了一會兒,道:“我此次出來魔君并不知曉,不如你先回王都,將此間事端稟報魔君,順便也早點回去養(yǎng)傷。”
是……支他走的意思么。墨方單膝跪下,頜首領命:“是?!?br/> 沈璃張了張嘴,本來嗅到他身帶酒氣,想囑咐他,受傷不宜飲酒,但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她還是什么都不要對他說比較好吧。她一轉頭,回了營帳。只留墨方在那處跪著,許久也沒有起來。
翌日,沈璃在軍營陣地外目送墨方一行人離開,她心中有些嘆息,這千百年來好不容易碰見一個喜歡自己,還有膽量來表白的,只是碰見的時機不對啊。她若是喜歡一個人,定要將所有都給那個人才是。以后會變成怎樣沈璃不知道,但她現(xiàn)在心里還裝著行云,盡管行云已經不在了,她也沒法去喜歡別人,因為那樣,既對不住自己先前那番心意,又對不住別人現(xiàn)在這番情誼。
而且……沈璃額頭一痛,無奈嘆息。不是還有個拂容君么。
沈璃仰望干凈許多的天空,心頭不由輕快了一些,今天再帶著行止神君去一個封印的地方,這里的空氣就會變得更好,將士們心情也會跟著好起來吧。她唇角一勾,倚著籬笆抱起了手,覺得自己已經好久沒有這么期待去做一件事了。
可直等到日上三竿,行止才踏著慵懶的步子緩緩而來。沈璃按捺住脾氣,道:“神君可知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
行止并不接她的招,反而輕聲問道:“葉子吹響了么?”
沈璃臉色一僵,想到昨晚被自己吹得炸開了的綠葉,她清咳一聲,道:“先辦正事。昨日說了兩個封印的地方,山頂我們已經去過了,今日便去湖底吧。這周圍只有西面才有湖,昨日山頂?shù)膬艋炎屢曇扒逦嗽S多咱們駕云過去便是。”
“嗯?!?br/> 今日這一路倒是來得順暢,只是到了湖邊,沈璃不由皺了眉頭。這一湖水常年吸納瘴氣,已變得渾濁不堪,這與其叫湖水不如叫泥潭。行止像沒看見這水骯臟的模樣,轉頭道:“我們下去吧?!?br/> 沈璃一愣,愕然的抬眼望他:“下去?”她立即搖頭,“不了,士兵平日里巡查也沒下去過。沒有下面的地圖,我也找不到路幫不了你,神君自行下去就是,我在岸上等著?!?br/> 行止笑問沈璃:“王爺可會鳧水?”
沈璃是天生與水犯沖,與水相關的法術她一概不會,鳧水自然也是不會的,行云院里那么小個池塘都能將她淹死,更別提這一湖什么都看不見的泥水了。沈璃不大習慣將弱點暴露在人前,但此時也只好扶額承認:“不會。”
“避水術呢?”
“不會?!?。
行止點頭,沈璃乖乖的往后退了一步,卻聽行止道:“如此,我牽著你便是。”
“咦?”沈璃怔然,“等等……”哪還等她拒絕,行止不過手指一掐,沈璃眼前便一片黑暗,但她卻能聽見耳邊“咕嚕嚕”冒水泡的聲音。知道自己現(xiàn)在在水里,沈璃心頭一緊,掌心里傳來另一個人的體溫,此時什么也沒有的沈璃只好緊緊握住行止的手,她憋著氣,渾身僵硬。
“不用這么緊張?!毙兄沟穆曇魪那懊娴膫鱽恚昂驮诘孛嫔弦粯雍粑秃?。我的避水術還是不至于被你吹破的?!?br/> 沈璃聞言,嘗試著往里吸了一口氣,察覺當真沒有水灌進嘴里,她這才松了一口氣,放心的呼吸起來。然而消除緊張之后,沈璃心頭升騰起的卻是遏制不住的怒火:“你真是蠻不講理!”
“松手的話避水術就沒用了。”
聞言,即便心頭還有邪火,沈璃也乖乖將行止的手緊緊握住,嘴里還不滿喝道:“這下面一片漆黑,你拖我下水有何用!讓我上去!”
“因為一個人走會害怕。”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從前面丟過來,噎得沈璃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嘴。她哽了好半天才在腹誹道,您老人家一個人在天外天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這天上天下什么風波你沒見過!一潭水還會害怕嗎!你逗我玩呢吧!
但想起昨日山上那道字符,沈璃心道這人必定是心里早有計劃,拖她下水必有原因。她就此揣了個心眼兒,接下來的一路走得無比戒備。但直至行止停住腳步,輕聲說:“到了。”這一路來什么也沒發(fā)生。
沈璃心里正奇怪,忽見前方亮光一閃,她定睛一看,一個形狀奇怪的石像正閃著透藍的光,而行止的手掌放在石像的頂端。他輕輕閉著眼口中念叨著沈璃聽不懂的咒語,四周水皆在顫動震蕩。忽然間,那石像上掉落了一片塵埃,露出里面透明的晶狀體,晶瑩的光閃的沈璃眼睛微微刺痛。緊接著,掉落的塵埃越發(fā)多了起來,整個石像徹底蛻變成了一個凝固的冰柱!
隨著行止力量的注入,沈璃覺得周遭的水溫慢慢變得寒冷起來,而冰柱之中仿似有水流在攪動,忽然之間,水流驀地沖破冰柱頂端,徑直往上沖向湖面。清澈透亮的水從柱子里面不斷涌出。讓漆黑粘稠的湖水逐漸變得干凈透亮起來。
沈璃仰頭望著頭頂逐漸透過水波照進湖底的陽光,心里難得一片恬靜澄澈。這不斷涌出的新泉像是澆在了她的心上,洗滌了所有猜忌和戒備。
“以后湖里會有魚吧?!?br/> “自然?!?br/> 她回頭看行止:“不是還有兩個封印么?是什么?趕快找到它們吧。”
“另外兩個的話更不用著急了。”行止輕輕拍了拍冰柱,像是安撫,他牽著沈璃轉身往回走,“一個就在軍營之中練武臺下的土地里,一會兒回去你讓將士們避讓一下,便可加持封印。另外一個便是牽引著墟天淵的精鋼鎖鏈了。那鏈條就在墟天淵跟前?!?br/> 原來,他都知道這寫東西在哪個地方……沈璃一琢磨,呢喃道:“山頂?shù)氖悄?,湖底的是水,營地中是土,墟天淵前是金。五行有其四。”她皺眉,“還有火呢?五行不齊,那么大的二重封印可施展不了。”
行止一笑:“待處理好另外兩個,我只會尋有‘火’的地方而去。王爺無需憂心,行止既然來了,便會還這邊界一個清凈?!毙兄罐D身欲走,不料衣服后擺卻被冰柱勾住,他下意識的松了沈璃的手去拉扯衣服,待回過頭來,看見沈璃正挑眉望著自己的手心,繼而眼神一轉,神色微妙的打量他。
行止一愣,搖頭笑道:“暴露了?!彼疽詾樯蛄в值脤λ活D呵斥,哪想一抬頭,卻對上沈璃愣然的目光。行止微微收斂了唇邊的弧度,一邊往前走一邊道,“回去吧?!?br/> 依行止所言,剩下的兩個封印一個封印在營地的練兵臺下,是鎮(zhèn)地獸的石像,她讓營中將士皆避退至營外三里地,自己也欲離開時,行止卻招手讓她留下:“加持這個封印有些費時,而且中斷不得,你在旁邊給我護法,別讓人來打擾我?!?br/> 將士們都退到三里地外了,還有誰敢來打擾你……沈璃張了張嘴,這話卻噎進了肚子里。她沉默的在一旁站著,靜靜看著行止將手放在鎮(zhèn)地獸的腦袋上,與之前兩個封印一樣,光華頓起,腳下土地顫動,而這次沈璃卻沒有注意周遭的變化,只盯著行止的側臉打量,漆黑的眼里不知沉淀了什么情緒。
干燥如黃沙的土地漸漸濕潤,有小草自各個營帳的角落慢慢長出,漸漸的四周空氣逐漸變得潔凈,然而于之前兩次不同的是,沈璃并未感覺心中輕快多少,反而有種快被這清凈之氣抽空力氣的感覺。
只是這感覺只出現(xiàn)了一瞬,沈璃也并未在意。待行止施術完畢,她淡淡收回目光,轉身往前走:“去墟天淵吧,待此間事宜完畢,我也該回朝領罪了。”
行止望著她淡然離去的背影,目光微凝。
沈璃并未真正去過墟天淵跟前,上次斬殺蝎尾狐的地方離墟天淵也還有一段距離。所以,當沈璃仰頭看見延伸至天際的巨大黑色縫隙時,不由得愣了神。濃郁的黑色瘴氣自縫隙中不斷涌出,然而三方封印已被重新喚醒,壓制了瘴氣流溢的速度,使其在涌出來之后極快的消失。但即便如此,這里的瘴氣仍舊讓靠近的人心中沉悶,可想而知,在封印喚醒之前,這里的情況有多惡劣。
墟天淵與依照自然力量鑄就而成的雪祭殿不同,墟天淵乃是從這個世界撕裂出來的另一個空間,是由她身旁這人,以一己之力撕出來的巨大囚籠,里面囚禁的是比蝎尾狐要強大數(shù)倍乃至數(shù)百倍的妖獸怪物。
沈璃目光微沉,稍稍一轉,見身旁的人一步踏上前來。瘴氣刮出的風擾亂他的衣袍與發(fā)絲,但卻亂不了他眉宇間的堅定與淡然。
真的是……一模一樣。
沈璃倏爾失神,但見行止仰望天際的臉上,眉頭微微一蹙。沈璃敏|感的問道:“怎么了?”
“沒事,只是此處比我預想中要糟糕一點?!毙兄股锨皟刹?,右手往前一探,五指慢慢收緊,“不過也無妨?!彼捯粢宦洌宦牎班А钡囊宦?,一道光亮自土地中躥出,猛的鉆進行止的掌心。
沈璃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條布滿銹跡的鐵鏈,那鏈條一端被行止握住,另一端卻還連在土地之中,行止口中念動咒文,手腕輕輕一動,鐵鏈上銹跡盡褪,鏈條緊繃,沈璃聽見了轟隆隆的聲音自地底深處傳來,巨大的黑色縫隙兩邊有也鏈條轉動,瘴氣流出受阻,沒了瘴氣阻礙視線,沈璃這才看見那縫隙其實不過兩尺來寬,且在鐵鏈的拉動之下慢慢變窄。
忽然之間,墟天淵之中傳來一聲極為刺耳的嘶吼。沈璃心頭一緊,手一探,紅纓長槍霎時出現(xiàn)在手心,她一心戒備,卻聽行止不慌不忙的道:“別急,它們出不來?!?br/> 話音未落,里面又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嘶叫,伴隨著巨大的撞擊聲,震動墟天淵的縫隙,令大地震顫不斷。沈璃幾乎感覺到了其中泄露出來的洶涌殺氣,夾帶著被千年囚禁仇恨,欲要沖出來將行止殺而后快。
沈璃眉頭緊皺,握緊紅纓槍的手用力到泛白,忽然,行止手中鐵鏈一抖,妖獸嘶吼的聲音中仿似夾帶了一個人聲,先是極小,模模糊糊讓人聽不清楚,待行止口中吟誦咒文,鐵鏈周身閃耀起了極為刺目的白光,墟天淵中傳來的顫動也越發(fā)激烈。沈璃的心跳不由自主的跟隨著那顫動加快,而那道人聲像是破開封印沖了出來,在耳邊嘶叫著:
“吾必弒神!吾必弒神!”
其聲凄厲亂人心弦,仿似一道魔音,鉆進沈璃的耳朵里,不停的在她腦海里回響,使她頭痛欲裂,即便沈璃再是逞強,此時也不由一手扶住額頭。她閉上眼,待再一睜開是,瞳孔中翻出一片腥紅,心底仿似被人撩起了洶涌的殺氣,欲尋一處戰(zhàn)場痛痛快快的廝殺一場,渴望鮮血來沖刷心頭的騷動……
行止的白衣翻飛,他一眼也沒往身后看,只面不改色的吟誦了完最后一句咒語,將鐵鏈一松,攜著熾白光芒的鐵鏈被拉扯著縮進土地里。緊接著縫隙兩旁的鐵鏈上光芒暴漲,里面妖獸的嘶吼近乎尖叫,卻在這最吵鬧之時戛然而止!
一道清明之氣與此同時也倏地闖進沈璃體內,其力蠻橫,不似先前那幾道封印一般使人如沐春風,而是徑直在沈璃胸口一沉,撞碎方才莫名涌起的嗜殺之意。逼得沈璃生生吐出一口黑血,血落入地,竟入沸水一般升騰了一股白氣,消失不見。
清風一過,萬籟俱靜。
巨大的縫隙也闔上了只有兩指寬的距離,天空澄澈,若是不留意,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這便是封印數(shù)千妖獸的墟天淵。
沈璃愣然:“這是……”
行止從衣袖掏出一張白巾遞給沈璃:“污穢之氣?!?br/> 沈璃怔愣的接過白巾,握在手里,看了好一會兒才放在唇邊,擦干了自己嘴角的血漬。她抬眼看行止,卻見他已行至墟天淵前,探手輕撫縫隙旁的兩條鐵鏈:“你先前與蝎尾狐爭斗,被其吞入腹中,身染瘴氣,因你本是魔族中人,所以極易被瘴氣侵蝕。我重塑封印之時也可清除你體內瘴氣?!?br/> 沈璃恍然:“所以,非要我?guī)凡豢蓡??!彼ǘǖ耐兄?,眸光一沉,“只為如此??br/> “嗯,只為如此?!?br/> 沈璃沉默。行止回過頭來望著沈璃,聲色輕淺道:“屬火的封印在墟天淵中,王爺身中瘴毒已除,不用再跟著我進去。自可回營地整頓軍隊,待此間事畢,我自會回天界。至此,不用再勞煩王爺了?!?br/> 風在兩人之間橫過,吹掉了沈璃手中的白巾。她直勾勾的盯著行止,抱拳,聲色淡漠而疏離:“多謝神君此次相助魔界?!毖粤T,發(fā)絲在空中甩出了漂亮的弧度,她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
因為沒回頭,所以她不知道行止目送她走了多遠。
是夜,明月朗朗,沈璃在營帳中收拾了一番正準備躺下,忽見簾外有人在來回踱步,她揚聲喚道:“進來?!蓖饷嫒擞耙唤K是掀簾進帳,尚北看見沈璃,心里想著要委婉,但話語還是沖口而出:“小王爺,你就這樣把行止神君放走啦!”
沈璃淡淡看了他一眼:“神君要走,又豈是我能攔得住的?!?br/> “哎呀!”尚北悔得跺腳,“早知如此,我早該和神君說說的!”
“怎么?”沈璃一聲冷嘲,“不過幾天時間,你竟是看上行止神君了不成?”話一出口,沈璃被自己駭?shù)靡徽?,尚北也跟著一怔,而后撓頭道,“小王爺說話到越發(fā)令人驚異了。尚北豈敢有那份心思啊。不過是覺得如今王都也倍受瘴氣困擾,若能請得神君去王都走一遭,即便是不施法除瘴氣,也能讓王都干凈些時日啊。”他搖頭嘆氣,“我本還想帶媳婦瞅瞅月亮的?!?br/> 沈璃默然。
待尚北走后,沈璃忽然睡意全無。她獨自走出營帳,在軍營里逛了幾圈,明天,自王都來的將士要班師回朝,眾人皆舍不得這清風明月,大都在營帳外坐著,或閑聊,或飲酒,暢想魔界若處處有此景該多好。沈璃只靜靜的從他們身邊走過,心里琢磨著行止應該已經離開魔界了吧。走出軍營,她仰頭望著明月,不知是怎么想的,心中一個沖動竟駕起了直奔墟天淵而去。
此處氣息已干凈了許多。若不是兩排鏈條在黑夜中發(fā)著微弱的光亮,沈璃幾乎都要看不見那條細窄縫隙。
行止已經走了吧。伸手觸碰上那兩條鐵鏈,沈璃覺得她約莫是有了什么毛病。明知無人,卻還巴巴的跑了過來。她自嘲一笑,剛欲抽手離去,縫隙里飄出來的風卻晃動了她的發(fā)絲。
沈璃一怔,鼻尖嗅到了奇怪的氣息。她眉頭一皺,抬頭望向縫隙中的黑暗處,又是一陣風自里面吹來。
這氣息……很熟悉。
沈璃正凝神回憶,忽然之間,一只眼睛驀地出現(xiàn)在縫隙之中,沈璃一驚,身子欲往后退,但腳踝卻像被抓住了一樣,任她如何掙扎也逃脫不了。那只眼睛里流露出極為濃烈的情緒,似高興似瘋狂。
沈璃的戰(zhàn)斗經驗是極為豐富的,除卻初始那一瞬的驚訝,她立即穩(wěn)住心神,掌心光華一過,銀槍映著月光在她手里一轉,毫不猶豫的往縫隙中的眼睛扎去??沙鋈艘饬系氖?,沈璃這一槍扎去卻并未落到實處,反而像扎進了沼澤地里,待她要將槍尖拔|出,卻覺得里面有股大力緊緊拽住了銀槍。
沈璃咬牙,正欲動用法力,可腳下拖拽的力度忽然加大,沒容沈璃呼喚一聲,便將她整個人拖了進去。
微風拂過,墟天淵的縫隙外,什么也沒留下。
黑暗中有細碎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嘈雜作響,無論沈璃是捂住耳朵還是閉了五感,那道聲音便像是無孔不入的怪獸,在她腦海中,慢慢撕咬她的理智。
“閉嘴?!鄙蛄ЫK是忍不住呵斥道,“閉嘴!”
“殺……”僅這一個字,時而高揚尖細,時而低沉陰狠,在她眼前慢慢化作腥紅的血液,舞出她在戰(zhàn)場上廝殺敵人的模樣。胸腔中炙熱的火焰燃起,沈璃眼底一熱,紅光乍現(xiàn),忽然間一股涼意卻自她心脈中涌出,淌遍四肢百骸。像那只陽光中的溫暖手掌輕輕撫摸她的腦袋:“咯咯噠,你怎么就那么暴躁呢。”、
暴躁?她在那處小院已收斂了太多脾氣……
“沈璃?!?br/> 一聲呼喚讓沈璃猛的驚醒。她一睜眼,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之中,行止那身白衣便顯得越發(fā)醒目。她望著他愣了一瞬,接著立馬回神,將四周一打量,蹙緊眉頭:“這可是在墟天淵中?”
行止一笑:“王爺聰明。”
“你……神君為何還在此處?封印……”
“封印倒是重塑完了,不過是被幾只妖獸的法術束住了腳步?!毙兄怪毖圆恢M道,“這幾日重塑封印花費了不少力氣,不注意間讓他們鉆了空子。墟天淵中瘴氣彌漫多年,我一時擺脫不了他們的法術,索性便在這里逛逛?!?br/> 被妖獸困在了這么個瘴氣彌漫不見天日的地方,對他而言不過是換了個散步的地方么……沈璃本還想問他可有受傷,但聽完此言,頓覺自己任何憂心都是多余的。
行止淺笑著望向沈璃,“王爺也起了興致想在墟天淵中走走?”
沈璃扶額:“不,我沒那興致。不過是……”她話音一頓,“不過是和將士們正好巡邏到此地,我稍微走近了些,被這里的一股怪力給拖了進來?!?br/> “唔?!毙兄挂允滞腥?,琢磨了片刻,“竟然還能將你拖進來么。這群妖獸倒是越發(fā)有趣了?!?br/> 這叫哪門子的有趣?。?br/> 沈璃適時沉默了一瞬,上下打量了行止一眼:“神君如今可有法子從中脫身?不瞞神君,明日我便要隨尚北將軍回朝,若是早上他找不到我,必定會以為我又是……”她心頭一嘆,“以為我是逃婚走了。彼時又少不了一陣慌亂?!?br/> “現(xiàn)在出不去?!毙兄古ゎ^,緩步往前走,一片漆黑的世界之中,別說東西南北,便是連天地也分不清楚,但行止腳步卻踏得沉穩(wěn),仿似他走過的地方便是堅實土地,無意識中便給了沈璃一個方向,沈璃果然順著他的腳步往前走,略有些焦急道:“神君,我當真沒與你玩笑。這墟天淵中又不知時日多少,或許待咱們出去,尚北將軍已經等不及班師回朝了,回頭他與魔君稟報我逃婚,我又得挨一頓好罰?!?br/> 真做了這事被罰沈璃也就認了,但這么莫名其妙的被懲罰,確實太讓人委屈了一點。
行止轉頭正色的看沈璃:“我像是在說謊么?”
沈璃亦是正色道:“神君說謊時從來不像說謊?!?br/> 行止臉色更為嚴肅:“這次當真出不去?!?br/> “逗弄人很好玩么?”
“好玩?!笨匆娚蛄ь~上青筋一跳,行止終于忍不住輕輕一笑,轉而問道,“你為何總是覺得我在騙你呢?”
“你難道不是總是在騙我嗎!”沈璃厲聲指控道,“找不到路要人領,避水術放手會失效,還有什么護法,件件事都是在騙人不對嗎!”
行止一眨眼:“你如此一說,倒好像是那么回事?!彼麥\笑,“不過這件件事不都是為了清除你體內瘴毒么?小王爺怎生還不知感恩啊。”
沈璃深吸一口氣,遏制住心頭邪火,平靜道:“多謝行止神君相救之恩,所以,咱們出去吧。”
行止一聲嘆息,終是拗不過沈璃,伸出手將寬大的衣袖挽上,沈璃定睛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行止的手臂上竟不知被什么東西咬出了一排血肉模糊的印記。黑色的瘴氣自傷口中躥出,顯得極為可怖。沈璃微微抽了一口氣,抬頭望向行止,他將衣袖放下,無奈搖頭道:“你看,本不想拿出來嚇你的?!?br/> “這是……”
“在處理火之封印時,不慎被妖物所傷。它們想擾我清凈之力,以圖讓封印力量變弱?!毙性频溃骸暗鼈儾恢?,如今封印既成,我即便是死在這里,封印也不會消失。除非再過千年。”
沈璃微怔,聽他解釋道:“墟天淵是一重封印,然而如此大的一個封印,即便是神力也不足以支撐多久,所以我便隨自然之力,取五行元素,成二重封印。二重封印之中,我又取火之封印置放于墟天淵中,使兩重封印相互融合,一則,令欲破封印者無論是從外還是從內,都無法瞬間破除封印,為守護封印的人贏取反應時間,二則,令一重封印依靠山水土地汲取自然之力更為穩(wěn)固長久。然而自然之力卻并非取之不竭之物,千年歲月已耗盡此處靈氣。故而我前來加持此處靈氣,得以讓封印之力更強。”
“在重塑封印之后,這里便是由天地靈氣為依托,行自然之道,鎖盡瘴氣。”行云晃了晃手臂,“所以,在傷口愈合之前,我出不去。至于你……”行止道,“本已將你體內瘴毒除去,但這墟天淵中處處皆是瘴氣,魔族的身體本就沒有凈化能力。很容易便會附上瘴氣,雖對你無甚影響,但封印也是不會讓你出去的。若是我無傷,尚可助你驅除瘴氣,帶你出去。至于現(xiàn)在嘛……”
反正就是要等到他手好才能離開么……沈璃眉頭一皺:“這傷,幾時能好?!?br/> 行止輕描淡寫的說著:“很快,逛兩圈就好了?!毖粤T,他似想到了什么笑瞇瞇的盯著沈璃,“別怕,若是遲了,回頭我便與你一同去王都,向魔君解釋清楚就是。定不叫他冤枉罰你?!?br/> 他手一抬,像是要去拍沈璃的腦袋,然而方向一轉,卻只是拍在沈璃肩頭,安撫似的笑了笑。
沈璃怔怔的看著他抽手離去,想要憋住,但終究還是沒憋住心里的話,對著他的背影沖口問道:“神會不會……在哪一天睡覺的時候,讓神識化作了人,在下界過活一輩子?!?br/> 行止腳步未停,悠閑的在前面走著:“或許會吧。”察覺沈璃沒有跟上來,行止轉頭看她,“怎么?”
沈璃直勾勾的盯著他,倏地一笑,三分諷刺,七分自嘲:“沒事,只是神君……偶爾會令我想起故人?!?br/> “是么。”行止繼續(xù)悠閑的往前走,“與我相似之人,可當真稀少呢?!?br/> “可不是么?!?br/> 黑暗之中寂靜了許久,前方白色身影向前走著,像是永遠也不會停下腳步一樣:“碧蒼王?!彼鋈坏?,“于人于物,太過執(zhí)著,總不是什么好事?!?br/> 沈璃眼眸一垂:“沈璃,謝神君指點?!?br/> 沈璃落后一步走在行止的后方,卻失策的發(fā)現(xiàn),于這一片漆黑之中,根本沒有景色可以讓自己的注意力從行止身上挪開,無論是衣袂擺動的弧度亦或是發(fā)絲隨著腳步蕩漾的方式都成了唯一可以注目的地方。
“但聞王爺先前曾逃婚而走。”行止忽然開口問道,“可否告知,為何不愿接受這門親事么?”
提及這個話題,沈璃眉頭立即皺了起來,一聲冷哼道:“都快被墻外人摘禿了的紅杏樹,敢問神君想要么?且身為天帝三十三孫,一個男子活了也有千罷年了,一沒立過戰(zhàn)功,二沒參與政事,盡學了些糟蹋姑娘的本事!若此人是沈璃的子孫,必剁了他,為魔界除此一害!”
聽她說得這么義正言辭,行止不由掩唇一笑:“拂容君還是沒有那么不堪,他并非只會糟蹋姑娘……”未等行止說完,沈璃便燃起了更大的怒火:“不管他是什么家伙,我與他素不相識,何談嫁娶!若不是神君亂點鴛鴦譜,本王豈會落到那步田地!本王還沒問你,為何給我指了門這樣的親事!”
“因為……”行止仰頭不知望向何方,“感覺挺相配啊。”
“啊……哈……哈嚏!”天宮中,正在灑了花瓣的浴池中泡澡的拂容君莫名打了個噴嚏,旁邊隨侍的仆從立即遞上面巾道:“仙君可是覺得水冷了?”
拂容君擺了擺手道:“去給我拿點吃的。”身旁的仆從應了,剛走到門口,木門便被大力撞開,另一個仆從驚慌的從外面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仙君!仙君!”
拂容君連忙呵斥:“站住!一身的土!不準臟了本君的沐浴圣地!”
仆從只好站在屏風外躬身道:“仙君,方才有魔界的人上來報啦,說從墟天淵中跑出來的妖獸已經被那碧蒼王給斬啦!仙君您可不知,小的聽說,那碧蒼王腥紅著眼,一槍便扎死了那天宮那般巨大的妖獸啊!然后還生生吞吃了妖獸的肉!吃得一身的血??!”
拂容君駭?shù)靡粡埬樓喟祝Τ读顺剡叺囊路⒅苌硪还?,光著腳丫便跑到屏風外,拽了仆從的衣襟,顫聲道:“當真?”
“千真萬確!”
“準……準備!還不給本君準備!本君要去面見天帝!”
據說當日拂容君在天帝寢殿前嚎了大半天的“孫兒不想死!”最后,卻被天帝的侍從生生從天宮拖了回去。
是夜,拂容君猛的自床上掙扎而起:“不成!”他道,“我得去魔界親眼看看,再不濟……再不濟也不能洞房花燭那天慘死新房!”
黑暗之中不知時間如何流逝,沒有方向,沒有目標,也不知行止說的“兩圈”到底要走多少,沈璃不由心頭有些焦躁。她幾次欲開口詢問行止,但見他腳步一直悠閑,若再三詢問,豈不顯得碧蒼王太過沉不住氣……
沈璃不由又嘆了一聲,她覺得,好似在行止面前,她越發(fā)的進退失據,來硬的他不接招,軟的……她不會……
忽然,一道疾風自耳邊擦過,四周殺氣登時濃烈至極。沈璃面容一肅:“有妖獸。”
行止卻是淡淡一笑:“終于等到一個沉不住氣來找死的?!?br/> 沈璃聞言一怔,還未回味過來這話背后的以為,忽聽一聲嘶叫震顫耳膜,她下意識的拿了銀槍要往前沖,行止一拂袖,攔住她,玩似的轉頭問她:“想看看墟天淵長什么樣子么?”
沈璃愣神,墟天淵……不就是長了一副什么都看不見的樣子么……她心里還未想完,見行止手心一道白光閃過,極亮的球自他掌心飛出,直直的往前方撞去,只聽一聲撞擊的巨響,白光炸開,刺破黑暗,讓沈璃看見了被一擊撞碎的妖獸,也讓她看見了自己的四周,無數(shù)陰狠的眼睛!
那些奇形怪狀的妖獸,蜷伏在四面八方,冷冷的盯著他們,有的微微裂開嘴,露出被光芒照亮的森冷尖齒,有的吐著長長的舌頭,縮在別的妖獸身后,目光陰森狠戾。它們皆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像是動物捕獵之前的死亡寂靜,叩得人心弦緊繃。
即便是沈璃,見此場景也不由駭?shù)煤⒇Q,她強自冷靜下來,待白光隱去,四周又恢復黑暗,她問道:“一路走來,你知道都這些妖獸一直在盯著我們么?”
“自然知曉?!?br/> 他的語氣還是那般淡然。沈璃心下沉默。殺一只蝎尾狐費了她那般大的力氣,而這人談笑間便奪了一只妖獸的生命,且能在這種地方悠閑自如的散步,撇開神明力量不談,這家伙還真是……奇葩。
“碧蒼王。”行止走了兩步忽然轉頭看她,“這里的氣息讓你感覺陰森膽寒么?”
“不然呢……”
“所以?!毙兄姑嫒菀幻C,“待此次出去之后,休要再一人靠近這墟天淵?!?br/> 沈璃一怔,行止忽然將她手握住,一股清明之氣從掌心躥入身體之中,沈璃能感到自己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在往外留走,而行止受傷的那只胳膊也散出來了黑氣。不消片刻,行止令道:“閉氣?!?br/> 沒有半分猶豫,沈璃閉緊呼吸,周遭的妖獸不知是察覺到了什么,忽然嘶叫著一起向他們撲來,沈璃只覺腦袋微微一暈,那些刺耳的嘶吼盡數(shù)被甩在身后。待回過神來,她覺得眼前一亮,涼涼的月光灑在地上,她仰頭一看,行止的側臉逆著月光,讓輪廓越發(fā)分明,他呼吸有些急促,額上掛著兩滴冷汗。
沈璃愣愣的問他:“不是說……逛兩圈么?”
“呵?!毙兄固ь^揉了揉額頭,“你這次倒聰明,知道兩圈沒走完?!?br/> “你又騙我?”
“不,帶著瘴氣出不來是真的。只是,方才那種情況若再不出來,恐怕便再難出來了。所以我便動了點手腳,施了個法。”他氣息不穩(wěn),“只是此法有些傷神。容我歇歇……”
他松開沈璃的手,扶著額頭自顧自的往前走了兩步。沈璃怔然的看著他,被他握過的手腕上經風一吹,有些涼意,竟是方才他掌心的汗浸濕了她的手腕。
沈璃這才恍然了悟,這幾天又是重塑封印,又是被妖獸所傷,即便是神,也有點吃不消吧。而且他手臂上的瘴氣定是不簡單,所以先前他才沒有自己驅除,察覺到那些妖獸要群起攻之的意圖,所以他迫不得已才施法褪去瘴氣,強行從墟天淵中逃出。
沈璃另一只手覆蓋住被他握過的地方,原來,這么厲害的神也是會因受傷而難受的么。原來……行止神君也愛逞強啊。
待沈璃與行止走回軍營,軍營中營帳的數(shù)量已少了許多,留守的將領舉著火把前來,見到他二人,他怔然道:“神君,王爺……你們這是……”
“出了點事?!鄙蛄б还P帶過,“尚北將軍人呢?”
聽沈璃一提,守將忙道:“王爺你可消失了五天啦!尚北將軍以為你又、又跑了。他在這里著人尋了些時日,沒有尋到,所以他就趕回去向魔君請罪了?!?br/> 沈璃嘆息,果然……
行止道:“他們何時走的?”
“昨日剛走?!?br/> 行止略一沉吟:“大部隊行程慢,回去的路上他們還帶著傷兵更走不快。我們興許還能比他們早些到王都。”
沈璃決定道:“現(xiàn)在便回?!痹捯粢宦?,她看了行止一眼,接到沈璃的目光,行止只笑了笑:“王爺不必憂心。行止還沒有那般不濟。”沈璃一默,點了點頭,也不多言,徑直駕云而去。行止也登云而上,跟在后面。
地面上的守將目送兩人飛遠,問一旁的小兵:“嘶……三子,是我多心的感覺到了什么嗎?”
小兵道:“副將,我也多心了……”
行云與沈璃自然比大部隊要走得快許多,是以他們回到都城之時,凱旋的將士還未歸。但街頭巷尾卻難得的掛起了討喜的彩旗,沈璃在云頭上看見民間的旗子,欣慰道:“每次出征,最愛帶著勝利而歸的時刻,看著他們掛出的彩旗和大家臉上歡呼的笑臉,我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那么有意義。”
行云微怔,望著她掀起微笑的側臉,也不由彎了眉眼:“嗯,王爺有抱負?!?br/> 看見自己的府邸,沈璃道:“我一身太臟,直接去面見魔君太沒禮數(shù),我先會府沐浴一番,神君可要先行進宮?”
“我……”他話剛開了個頭,忽聽下面一聲女子的凄厲嚎哭:“王爺!王爺!你回來呀!”
沈璃眉頭一皺,往下一看,只見肉丫拎著水桶,哭著從客房里跑了出來,趴在地上便開始痛哭。沈璃忙落下云頭,走到肉丫面前:“何事驚慌?”肉丫一抬頭,看見沈璃,一雙圓滾滾的眼珠呆呆的盯著她,好似不相信自己看見的一樣,沈璃皺眉,“怎么了?”
肉丫扔了桶雙手將沈璃的腰緊緊一抱,哭道:“嗚嗚!王爺!有妖獸!老是欺負肉丫!”
但聽妖獸二字,沈璃直覺的心頭一緊,還沒來得及問話,忽聽“嘭”的一聲,客房的門被大力推開,一個渾身冒著熱氣,只圍了張棉布條在褲襠處的男子怒氣沖沖的跑了出來:“死丫頭!燙死本君了!看本君不剝了你的皮!”
話音一落,一陣涼風吹過,散去男子眼前的霧氣,他望著院子里多出來的一男一女,一時有些怔神。沈璃也望著他被燙得紅通通的身子微微瞇起了眼:“你是何人?”
男子靜默,院里只聞肉丫抱著她不停抽泣的聲音:“王爺,王爺……”
知道了眼前這女子的身份,男子通紅的臉色漸漸開始發(fā)青。適時,一件白色外衣倏地將他罩住,行止淡淡笑道:“拂容君,天君可是未曾教導你,要穿好衣裳再出門?!蓖兄鼓樕系男?,拂容不由得背后猛的一寒,他忙退回屋里,甩手關上門。
院中再次靜了下來。沈璃僵硬的扭頭望向行止:“他?拂容君?天孫?”
看見行止垂了眼眸,輕輕點頭,沈璃嘴角一動,默然之后,她拎起肉丫的衣襟,滿面森冷:“這種東西為什么會住進王府?”
肉丫淚流滿面:“肉丫也不想的啊!可……可這是魔君的命令!肉丫也沒有辦法啊嗚嗚!”
放開肉丫,沈璃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聽她聲淚俱下的說道:“王爺說什么閉關,明明就是自己跑了。后來宮里來人,把變成王爺模樣的噓噓從床上抓起來,抖了兩下噓噓就變成鳥了,他們把噓噓帶走,說再也不還回來了。嗚嗚,肉丫好傷心。后來,又聽說拂容君要魔界,魔君安排他這段時間住在王府里,讓肉丫伺候他。可他好難伺候!吃飯老是挑剔,氣得廚子不肯干了。又愛隨手扔東西,張嫂也不干了。都讓肉丫來,連洗個澡,也要一會兒冷了一會兒熱了的叫喚,嗚嗚,這么麻煩的人,王爺你打死他好不好呀!”
“放肆!”門再次拉開,拂容君怒道,“什么奴才竟敢這么說話!”
沈璃把肉丫一攬,往身后一護,冷眼盯著拂容君:“我的丫頭便敢如此說話,拂容君不滿,沈璃聽著。”
拂容君想到她生吃妖獸的傳聞,不由咽了口唾沫,挪開了眼神:“我就是……說一說?!?br/> “拂容君下界沈璃不知,先前冒犯了,但且容沈璃問一句,拂容君在天上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何要到我魔界來找不痛快?!彼哉Z冰冷,表達直接,毫不掩飾心里的輕蔑,“難道你不知,前些日子沈璃逃婚失敗,現(xiàn)在對你,很是看不慣么?”
仿似有殺氣扎進肉里,拂容君默默往后退了一步,這家伙……他一頭冷汗直流,這家伙果然不是能娶回去的女人??!
若說拂容君先前還對沈璃幸存著一絲一毫的幻想,此時是幻想盡滅。他清了清嗓子,強撐著場面道:“本、本君只是聽聞魔界因墟天淵中妖獸逃出,瘴氣四溢,所以好心來為魔族之人驅除瘴氣。王爺怎能如此……”他一頓,換了個委婉的詞道,“不客氣!”
沈璃眼睛一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臉娘氣,穿著花哨,連頭上扎個發(fā)髻也用了閃瞎眼的金龍玉簪,當即一聲冷笑:“仙君說笑呢。本王這叫不客氣嗎?本王這是徹頭徹尾的鄙棄!”
拂容君除了被他那皇爺爺常常嫌棄以外,數(shù)遍九十九重天,哪個仙人敢用這樣和他說話,當即他一惱,揚聲道:“你什么意思!你了解我嗎?你憑什么這么打心眼里看不起我!你是不是以為本仙君沒本事!我告訴你!別的本仙君不敢說,若要論凈化這一本事,除了行止神君,這天上天下誰比得過我,你信不信我把你……”
“別吵了?!毙兄购鋈徊暹M話來。他淡淡望著拂容君,“仙君此次到魔界,天帝可知曉?”
拂容君看了行止一眼,有些不大自然的撓了撓頭,這個神君雖然表情一直淡淡的,偶爾還會露出溫和的笑容,但他一與他說話,拂容君便會下意識的皮肉一緊,規(guī)規(guī)矩矩答道:“自是告訴了天帝的?;薁敔斶€讓我在這里多呆些時日,幫幫魔族百姓?!?br/> 借口,不過是想讓他與沈璃聯(lián)絡感情!
在場的人誰不知道這背后含義,但卻也懶得戳破。
沈璃揉了揉額頭,心道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只好與拂容君呆在這同一屋檐下了。忽然,身后的行止正經道:“如此正好,今日天色尚早,拂容君方才也沐浴凈身過了,一身清明,是個造福百姓的好勢頭。”他指了指院門,“仙君快些出門吧?!?br/> “咦!”拂容君愣然,沈璃也微感訝異的望向行止,明知造福百姓不過是個托詞,神君你這是……沈璃了悟,在欺負拂容君啊。
“方才來時,我見都城東南角瘴氣稍顯濃郁,拂容君今日不妨去那處看看。”他點明了地方,讓拂容君騎虎難下,唯有點了點頭,認命道:“好的,神君……”
待拂容君走后,沈璃不由問道:“他可是,得罪過神君?”
“王爺何出此言?”
“沒……只是覺得,神君好像在欺負他?!?br/> 行止但笑不語,沈璃也不便再問,讓肉丫去準備了熱水,便回房沐浴去了。
待得小院無人,行止只手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語的呢喃道:“我只是……看見他就忍不住來了點火氣?!币宦晣@息,行止低低一笑,“這到底是怎么了?!?br/> 沈璃收拾好自己,一身清爽的與行止入了魔宮。適時,尚北將軍快馬加鞭先急報來的折子正放在魔君的桌子上??赐晟斜睂懙膬热荩Ь€沒來得及將青顏與赤容叫來,便聽見門外有侍者通報道:“君上,王爺和行止神君來了?!?br/> 魔君聞言一愣,將折子扣上放到一邊,默了一會兒才道:“進來?!?br/> 房門推開,魔君理了理衣袍起身相迎:“行止神君大駕光臨,魔族有失遠迎,還望神君恕罪?!?br/> “魔君客氣了?!毙兄挂恍Γ按舜蜗陆?,本只為重塑墟天淵封印而來,不欲叨擾魔君,只是碧蒼王需要一個證人……”他往后一望,沈璃立馬行了個禮,解釋道:“魔君,沈璃此次當真沒有逃婚!我去邊界,只是為了斬殺妖獸。本來是打算與尚北將軍一起回歸,但……遇到了意外?!?br/> 魔君看了沈璃一眼:“人既已回來,此事便不必多言。且先前我已聽墨方說過,你此次立了戰(zhàn)功,便當你將功補過,違背王命之事,我也不追究了?!?br/> 沈璃心頭一喜,她雖自幼膽大,但心里還是對魔君有些敬畏,此時知道逃過一劫,垂下腦袋,難得稍稍露出了些小孩一樣偷得了糖竊竊自喜的模樣。
行止見她如此,不由得目光一柔。
魔君目光靜靜掃過兩人的臉頰,而后開口道:“神君遠道而來,不如在魔界多待些日子,以讓魔族盡賓主之誼?!?br/> “如此,便叨擾些時日了。”
魔君點頭,揚聲喚來一個侍者,著他在宮里布置一下行止神君的居所,話剛起了個頭,行止便截斷道:“魔界之中,我目前只與小王爺最是熟悉,不如讓我住在王爺府里,她也正好領我看看魔界的風土人情?!?br/> 沈璃一怔:“可以是可以……”
銀色面具背后的眼睛在行止身上停了許久,最后道:“如此,便這么定了。眼下我想與璃兒講點家常話,神君可去偏廳等她?!毙兄裹c頭,侍者領著他往偏廳走時,他腳步頓了頓,聽魔君對沈璃道,“傷呢?”
“沒大礙了?!?br/> “拂容君下界,我令他也住在你府上,多了兩人,可要再添奴仆?”
“約莫不用,對了,魔君,可否將我那只鸚鵡還我?”
“拿回去吧,吵死人?!?br/> 掩上房門前,行止微微側頭一看,沈璃正撓頭笑著:“是有點吵?!彼郎喩矸潘桑翢o防備,眼眸深處含的是對面對的人極其信任與依賴的感情。
這一瞬行止忽然想,能讓沈璃這樣對待……那也不錯。
房門掩上,魔君耳廓微動,聽見行止的腳步漸遠,他忽然靜了一瞬,語調微轉:“此次去邊界,見到墟天淵了嗎?”
沈璃一怔,想到墟天淵中那一片黑暗,和亮光之后周遭那些妖獸,心中的情緒倏地一沉:“見到了?!彼龥]說進去,因為不想讓魔君擔心。
“里面的瘴氣對你有無妨礙?”
沈璃搖頭:“行止神君已幫我清除過了。”
魔君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望了沈璃一會兒,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轉身往里榻走去:“隨我來?!?br/> 行至書桌旁邊,魔君打開桌上的一塊暗板,手指在里面輕輕一按,腳下忽然氣息一動,沈璃定睛一看,竟是一個法陣在腳下打開。她愣然抬頭,魔君手一揮,沈璃只覺四周氣息涌動,而在這氣流洶涌的風中,沈璃的鼻尖卻捕捉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息,帶著幾分熟悉,和幾分森冷,就像……
在墟天淵前嗅到的一樣!
她心中戒備初起,周圍的風暴卻是一停,沈璃往四周張望,此處是一個寬大的殿堂,正中間撲就的白玉石磚通向殿堂正中。那里放著一處高臺,供奉著一個盒子。
沈璃問道:“此處是?”
“祭殿?!蹦Ьf得輕描淡寫,可是沈璃卻從來不知魔界有這樣的祭殿,也不知這里供奉的又是什么東西,而且……通往這祭殿的入口竟是在魔君房里擺的法陣?
魔君探手扶上自己的面具,微微將它松下,然后慢慢放下,他臉色蒼白,唇色微微泛青,像是久病未好的模樣,一雙黑眸在蒼白的臉上出奇的有神,而這……卻是一張女人的臉。
“璃兒?!彼p聲一喚,嗓音也已恢復成女子的聲調。
沈璃顯然是知道她這模樣的,沒有半分驚異,只乖乖上前,看了她一眼道:“魔君許久不曾取下面具,我都快忘了你的面容了?!?br/> 她瞥了沈璃一眼,沒理會她的打趣,將她手一牽,一步一步的走上祭臺,然后打開祭臺上懸空的小盒子。
“這是你的東西?!蹦Ьf著,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珠子,“碧海蒼珠,你銜著它出生,然而此物力量強大,當時對太小的你來說是個負擔,所以你娘央我將此珠取走,而我怕有人起邪心打珠子的注意,便對外稱它已化為你體內氣息。轉而將此珠存放于此,待到日后你需要之時再給你?!?br/> 沈璃愣愣的接過珠子,她早知道自己生時銜著一顆珠子,但卻一直以為那珠子已被自己吞了消化掉,卻沒想到竟是被單獨拿來,在這種神秘的地方放著。
剔透的珠子帶著微微灼熱的溫度,沈璃輕聲問:“我娘……也見過這顆珠子么?”
“自然?!?br/> 沈璃的目光忽的迷離起來,她父母皆在千年前對抗妖獸的那場戰(zhàn)役中犧牲,她是在戰(zhàn)場上生下來的孩子。打有記憶起便不知父母長什么樣,只有魔君偶爾興起,給她只言片語的描述。
沈璃將珠子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這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與親娘有過聯(lián)系的東西啊。
“吞下去。”
“嗯?”沈璃一愣,“要吃掉么?”
魔君見她一臉不舍,倏爾笑道:“安心,它自會在你身體里尋找一個安生的地方,不會被消化掉的。”
沈璃點了點頭:“可是……”她緊緊盯著珠子,“還是舍不得,這溫度,像是從娘親身上帶來的……”
魔君垂下眼眸,目光微暗:“是啊,你娘親的掌心總是溫熱。”
行止在偏廳中閑逛了一會兒,忽的在簾后發(fā)現(xiàn)了一個籠子,里面關著一只奇怪的生物,他走進一看,那竟是只拔了毛的鸚鵡,或許是拔了有些時日了,它身上的毛微微長了一點出來,但便是這倒長不短的毛,讓它看起來更是丑極了。
行止圍著它轉了兩圈,鸚鵡忽然爪子一登,怒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呀!走開!走開!”行止怔愣,默了一瞬,然后捂住了唇,笑得微微彎起了腰。噓噓更是憤怒:“有仙氣了不起啦!了不起啦神仙!討厭死了神仙!”
“你便是碧蒼王府上的鸚鵡?”行止忍著笑意問,“好霸氣的鸚鵡?!?br/> “你在嘲笑我啊神仙!真討厭的神仙!走開啊神仙!”
行止拍了拍鳥籠,收斂了笑意,一聲嘆息:“是我害了你?!?br/> 噓噓腦袋轉了兩轉,倏地大叫道:“是你害了我呀神仙!是你害了我呀神仙!”它吵個不停,行止本不打算管它,但忽聽沈璃的腳步聲往這邊走來,他對噓噓道:“噓,別吵了。再吵就露餡了?!?br/> “你害了我呀!你害了我呀!”噓噓哪聽他的話,一直在籠子里鉆來跳去的叫。
耳聞沈璃的腳步聲更近,行止對噓噓高深莫測的一笑,唇邊輕輕吐出兩個字:“閉嘴。”
叫聲戛然而止,噓噓的喙像是被黏上了一樣,任由它怎么努力也張不開。只急得在籠子里亂跳。正適時,沈璃一步踏進偏廳,往簾后一找,看見了行止和噓噓,道:“老遠便聽見噓噓在叫,走近了它倒還安靜了?!?br/> 行止笑道:“或許是叫累了吧?!?br/> “神君欲在魔界待多久?”沈璃拎著噓噓,在回府的路上問道,“有個大致的時間,沈璃也好安排?!?br/> 行止琢磨了半晌:“嗯……如此,我與拂容君一同回天界便是?!?br/> 聽到這個名字,沈璃便覺一陣頭疼,小聲嘀咕道:“明天走就好了?!痹捯粑绰洌坏郎碛凹贝掖业谋剂顺鰜?,嘴里還高聲叫道:“王爺王爺!那拂容君又整出事了!”
事情未知,沈璃先來了三分火氣:“他出他的事,與我何干!不管!”
“不行啊王爺!城東酒館是趙丞相家的場子,拂容君在那方與人家酒娘拼酒拼醉了,沒付錢還輕薄了人家酒娘。他一身仙氣,大家都知道他和王爺?shù)年P系,剛才有人找上門讓王爺過去領人,那人才走呢?!?br/> 沈璃一邊聽一邊咬緊了牙,這東西在天界丟他自己的臉便算了,現(xiàn)在跑到魔界來,卻拖得她下水,一并把她的臉面也給撕了!
當真該死!
沈璃將手里的籠子往肉丫懷里一扔:“拿好,待我去將那禍害給撕了!”
肉丫嚇得臉一白:“王爺這可使不得呀!”白衣廣袖攔在肉丫面前,行止側頭對肉丫一笑:“安心,我拉得住你家主子。”
肉丫自幼長在魔界,從沒見過哪個男子能笑得這么好看,當時便愣住了神,待見兩人走遠,這才反應過來,高聲喊了幾聲“王爺”但卻沒人理她,肉丫這才低低道:“我忘了說,方才墨方將軍在府里坐著呢,他已經跟著那人去處理了……”
沈璃沒聽見肉丫這話,自然,帶著火氣而去的她也沒料到,當場竟會看見墨方。
適時,墨方冷著一張臉將爛醉如泥的拂容君從桌子上拉起來,酒館的酒娘卻是副潑辣性子,并不害怕墨方一身輕甲和他腰間的那把長刀,高聲道:“雖說是做陪酒生意的,但好歹也是個女子。不是我矯情,這客官確實做得太過分了!光天化日的,這都是些什么事兒?。 ?br/> 拂容君應景一般的抬手高呼了一句:“小娘子再喝一杯,嗯,膚如凝脂……”
沈璃拳頭一緊,面色黑青,可她還沒出聲,另一道呵斥的聲音卻炸響:“夠了!”墨方拎著拂容君的衣襟,黑眸如冰,“你的名聲本于我無關,但休連累我王上聲譽。
這話撞進沈璃耳中,聽得她一怔,握緊的拳頭微松,呆愣之后,心頭倏地升起一股無力感……明明她已經那般對他。
便在眾人皆被墨方這話唬住時,拂容君忽然不要命似的抬起頭來,望著墨方一笑,一只胳膊極為輕佻的挽住墨方的脖子:“唔,此處小倌也長得甚是英俊。雙眸如星,有神。”一語評價完畢,他一撅嘴“?!钡囊宦曈H在墨方的嘴上。
那聲輕響像是波浪,在所有人心頭蕩過,在寂靜之后,掀起驚濤駭浪。
四周一片驚惶的抽氣聲。
即便是沈璃,此時也不由愕然的張開嘴,僵硬的轉頭看向身后的行止:“拂……拂容君,確實不只那點糟蹋姑娘的本事。他連男子,也不曾放過!”沈璃指著拂容君道,“你們天界好山好水,都養(yǎng)出了只什么怪物?”
行止亦是看得頗為驚嘆,摸著下巴打量了拂容君許久,點頭道:“王爺問到我了,行止亦不知,此乃何物。”
而身為當事者之一的墨方,在長久的呆怔之后,徑直一記手刀砍在拂容君的后頸上。拂容君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墨方極為淡定的一抹嘴唇,環(huán)顧四周:“此事,若有人說出,我必割其舌,飼喂牲畜。”然而話音未落,墨方的目光忽然掃到了正站在店外的沈璃與行止。
他的身形微不可見的一僵。
沈璃是想扭頭當做什么都沒看見,給墨方留個顏面,但四目已經相接,她唯有面容一肅,淡然的走上前,裝作一副什么都沒看見的模樣,正色道:“給你添麻煩了,我將他帶回去就是?!?br/> 墨方一垂頭:“這是墨方該做的,墨方來就好,王爺……”墨方面上再是如何淡定,心里卻還是起了波瀾,這話說了一半,便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唯有一扭頭,提著拂容君,擦過沈璃身旁,快速離去。
待他身影消失,一酒館的人開始慢慢竊竊私語起來。沈璃眉目一沉,掃視四周:“噤聲?!彼@一身打扮和氣勢唬得眾人靜了下來,“此間事跡不得外泄?!彼谀Ы缦碜u極高,魔族之人對她也極是尊重,既然聽得碧蒼王發(fā)話,大家便都靜了下來。沈璃緩步走向酒娘:“你有何冤,來與我說?!?br/> “沒……”酒娘語塞,“已經沒了……”
“你莫怕?!鄙蛄ち说首幼?,“一事歸一事。方才那醉鬼找了你的茬,你一五一十的列好,我必幫你把這委屈給找回來?!彼荒艽蛩浪?,等到欺辱魔族子民,橫行市野之事報上天宮,自會有人打死他。
離開酒館,沈璃將酒娘寫的書信折好,沈璃遞給行止君,道:“那拂容君嬌生慣養(yǎng),約莫待不了多久便要回去。此事我也不想稟報魔君,以免……傷及無辜。”這無辜,自然說的是墨方。天帝遠在天宮,只要讓他知道自己孫子做的混賬事就行了。而魔君便在此處,他要是細問下來,怕是瞞不住,彼時讓墨方多尷尬,“所以帶信一事,唯有勞煩行止君了?!?br/> 行止將信捏在手中,默了一會兒:“即便我?guī)Я诉@封信上去,天帝也不會收回成命,取消婚約。王爺何不放他一馬,好歹也是你注定要嫁的人?!?br/> “取消婚約?”沈璃一笑,“神君想多了。自打被魔君從人界帶回來之后,沈璃便沒有逃過這場婚事的想法?!彼D過身,不讓行止看見她的表情,一邊向前走一邊道,“我只是,單純的想找拂容君的不痛快而已?!?br/> 她不想嫁拂容君,也不喜歡拂容君,所以壓根兒沒想過要讓拂容君變得多好,也沒想過自己嫁給他之后能過得多好。她只是想在自己還能肆意妄為的時候,能活得更隨性一些。
“而且?!鄙蛄_步一頓,聲色微肅,但卻仍舊沒有轉過頭來,“……天帝不會取消婚約,是因為他不能,而能取消婚約的……”她側頭看了行止一眼,“神君何不放我一馬。”
行止垂眸沉默。
當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沈璃覺得渾身燥熱,她只當是吞了那顆珠子,第一晚會有些不適應,一晚叫肉丫送來了四壺水,喝完了還是口渴。第二天清醒之后,口干舌燥的感覺雖減輕了不少,但頭卻開始隱隱作痛。
肉丫憂心的問她:“王爺是不是病啦?”
“你見我病過?”沈璃一句話將肉丫的擔憂堵了回去,伺候她穿衣洗漱完之后,沈璃剛一開房門,便在院子里看見了來回踱步的拂容君,沈璃立時便皺起了眉頭。
拂容君心中一怵,下意識的往后站了站,但猶豫了半晌還是硬著頭皮道:“你……王爺可知,昨日扶我回來的那男青年是誰?”
沈璃想起昨日蕩過心頭的那“啵”的一聲,嘴角一抽,道:“作甚?”
“啊……昨日我不是醉酒么,與他回來的時候走到半路我酒醒了些許,興致起了與他對了兩招,他功夫不錯,打到最后我酒醒了大半,興致一起,吟了首詩,不想他竟能隨隨便便接出我的下句!這在拂容舞文弄墨數(shù)百年間可是從沒遇見過的!拂容心生仰慕,想與他多探討探討?!?br/> 沈璃一撇嘴,這拂容君原來卻有兩分腐儒氣質,不過想來也是,他在天界眾星捧月的被人侍奉著,敢與他過招,能和他對詩的人當是極少吧,遇見墨方這么個年紀相近,且興趣相投的人,是有幾分巧遇知己的感慨。
只是沈璃沒想到,墨方竟也有那么高的文采,素日里行軍打仗的,遇見墨方了必定是有什么戰(zhàn)事,他們哪來那些時間吟誦風月,所以沈璃沒多少這方面的天賦,自然也沒有注意到墨方這方面的天賦。
其實沈璃不知,昨晚拂容君與墨方文武一戰(zhàn),他已經將墨方引為知己,這千百年來好容易遇見一個能讓他仰慕的同齡人,實在難得。
只是對方這同齡人好似不怎么待見他……
于是,以拂容君的性子自是要想盡方法讓人家待見他。
他向沈璃一攤手:“這是昨晚比武過招時,他不甚從身上掉下來的玉佩,我想去還給他呢……呃,順道說聲抱歉……”
沈璃垂眸一看,他手中正拿著一塊青玉佩,沈璃知道,這是墨方常年掛在腰間的佩飾,腰間的佩飾……為何會落在拂容君手里,沈璃不由猜想壞心眼的想到,他們昨天出了比文比武還有沒有干出其他什么事……
沒法抑制的想到一些奇怪的東西,沈璃覺得自己的腦袋比先前更疼了幾分,正揉著額頭在想要怎么回答時,一旁肉丫嘴快,道:“這是墨方將軍的東西啊,他就住在三條街對面,不過將軍們好像都有晨練,所以現(xiàn)在或許在郊外營地……”
“閉嘴!”
沈璃一喝,嚇得肉丫一驚,愣愣的望著她,有些委屈和惶然道:“肉丫……指錯路了么?”
沈璃扶額,拂容君卻歡喜極了,嘴里將墨方這個名字來來回回念叨了兩遍,然后對肉丫拋了個媚眼:“小丫頭還是有聰明的時候嘛,本君走啦?!?br/> “站??!”沈璃喝住他,但卻不知道怎么警告他,若從武力上來說,墨方絕對不會吃了虧去,但……憋了半天沈璃干脆一伸手,道,“軍營重地,外人不得入內。玉佩給我,我?guī)湍闳ミ€?!?br/> 拂容君眼珠一轉,忽然指著沈璃背后一聲大叫,肉丫驚慌的轉頭去看,沈璃也微微分神,可后面什么也沒有,待轉過頭來時,哪還見拂容君的身影。沈璃一臉鐵青的站在原地,拳頭捏緊,心中只覺一陣陣羞辱,竟被……這種手段給耍了。
肉丫呢喃:“這拂容君真像個小孩一樣呢,以后能照顧王爺么?”
還指望他照顧?沈璃咬牙切齒:“若吾有子如此,必將其捏死?!?br/> 沈璃本打算去軍營里將拂容君給拎回來,但頭疼更甚,她哪里也不想去,惟愿墨方能護住自己,自己歇在房里斗噓噓玩,但不知為何,噓噓今日出離的安靜,斗了許久,只是跳來跳去的在籠子里蹦跶,并不開口說一句話,沈璃失了興致,索性往榻上一躺,閉眼休息。
歇到中午,忽覺身邊來了個人,下意識的覺得是肉丫,她張嘴便道:“給我點水。”
好一會兒后,茶杯才遞到嘴邊,沈璃懶得動,張嘴由人喂著喝了點水,抿了抿唇,忽覺有點不對勁,她睜眼一看,行止正側身將茶杯放到桌上,回過頭,四目相接,行止輕聲問:“還要?”
沈璃不知為何,看著他微微逆光的臉,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又點了點頭:“要?!?br/> 行止便又喂了她一杯。不是遞給她,而是將杯子放在她唇邊,靜靜喂她喝了一杯。沈璃愣然,心中一時各種情緒涌起,最后奪過杯子握在手里:“我還是自己來吧,不勞神君。”
“身體可有不適?”
沈璃搖頭:“無妨,許是前些日子一直在奔波并未覺得,歇下來才發(fā)現(xiàn)累。有點嗜睡?!彼巴庖煌?,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已是午時,忙道,“吃食的話,我讓肉丫去準備。”
“不用。”行止搖頭,“不吃東西也沒事。”
“哦。”沈璃點頭,今日陽光的角度偏得太刁鉆,她險些忘了,行止是神,哪還用吃東西。
他和那個善廚藝的凡人,不一樣啊。
當天晚上,沈璃身子燙得越發(fā)厲害,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肉丫給她喂了水,搭了毛巾都不管用,心里不由著急起來,伺候了沈璃這么久,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即便是受了重傷,沈璃的意識也都是清醒的,肉丫無措之下便想到此時王府里還有兩個仙人住著呢。
只是這大半夜的,請神君來有些不妥,拂容君既與沈璃有婚約,叫他過來也無妨。肉丫琢磨著便急急忙忙的跑去拂容君的院子,可敲了許久的門也未見他出來,肉丫慌得不行,這才去找了行止。
待行止趕去,沈璃的臉頰已是通紅一片。他肅容,坐在沈璃床邊,伸手把脈,卻奇怪的皺了眉頭。
“神君,我家王爺?shù)降自趺戳???br/> “并無異樣,只是單純的發(fā)燒了?!毙兄顾砷_手,問道,“府里有藥材么?”
肉丫搖頭:“王爺從不生病的,魔界的人也很少生病,以前魔界常見草木的時候外面還有得賣,瘴氣濃了后,就沒什么藥草賣了?!?br/> 行止沉吟,隨即將手掌貼在沈璃的額頭上,白色的光芒在他掌心閃現(xiàn),燒得迷迷糊糊的沈璃好似覺得舒服了一些,無意識的在他掌心一蹭了蹭,行止目光不自覺的一柔,手掌未動,小拇指卻悄悄摸到她發(fā)際線上,把散亂的幾根發(fā)絲往后捋了捋。
肉丫緊緊的盯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沈璃呼吸漸漸變得均勻,確實好受許多,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緊接著心里難免起了點抱怨:“神君給我家王爺指了個什么樣的姑爺啊。”她撅嘴道,“還沒成親就已經夜不歸宿了,也不來打個招呼,今日若是神君不在,王爺?shù)牟∏榈R了又該怎么辦。”
行止沒有說話,只是放在沈璃額頭上的手掌悄悄的落到她的臉頰上,指腹輕輕摩挲著她還在微微發(fā)燙的臉頰,一言未發(fā)。
“昨天便惹出了事?lián)p了王爺聲譽,今天早上拿了塊玉佩說去找墨方將軍,哼,誰知道他是不是去找墨方將軍呢!”肉丫對拂容君本就極是不滿,但之前主子不在不敢得罪他,現(xiàn)在有人撐腰,她便將心頭的怒氣與擔憂一并抱怨出來,“這還是在魔界,待以后王爺嫁去了天界,舉目無親,她還得受多少委屈,王爺脾氣犟,日后若是受了委屈必定也不會告知魔君,那時候……”肉丫越想越嚴重,眼眶一紅,竟是快哭出來,“那時候,誰還會為她心疼。”
“是啊?!毙兄篃o意識的呢喃出聲,“誰還會心疼?!?br/> 然而這句話便像是一塊無意劃過皮膚的尖銳石子,擦疼了他的臉頰,讓他不由得微微垂下了眼眸。凝視著沈璃的睡顏,他的指腹劃過沈璃的臉頰,眉眼,鼻梁,挨個摸了一遍才收回了手。
“已經沒有大礙了。”他讓指尖離開光滑的皮膚,在床榻便又沉默了許久才站起身來。
肉丫害怕沈璃病情反復,一雙眼緊張的盯著他:“神君去哪兒?”
“不走遠?!彼?,“若有事再到院子里找我便是。”言罷他頭也沒回的離開了沈璃的屋子。
肉丫看了看沈璃,又看了看行止,紅著眼眶嘟囔:“怎么這樣啊,王爺還沒醒呢,連多待一會兒也不行么。天界的神仙真是冷心薄情?!?br/> 冷心薄情么……
行止站在院子里看著自己的指尖,他似乎能看見尚還殘留在指尖的沈璃的體溫,那般灼熱,像要一路燒盡心里一樣。白色的光芒再次在指尖亮起,只是這次,行止不知自己要驅散的熱度到底在哪里,這種像被燙傷了一樣的感覺,到底是從哪里發(fā)出來的。
他不知道……
肉丫將帕子擰了,細心的搭在沈璃額頭上,自言自語的嘀咕著:“王爺啊,以后要是實在沒法,你真的嫁到天界去了,你也別對那些個神仙上心啊,你看,一個這樣,兩個也這樣。都不是好人?!?br/> 沈璃眼皮微微動了動:“本王知道?!?br/> 沙啞至極的嗓音從她嘴里吐出,肉丫嚇了一跳,而后驚喜道:“王爺醒了?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沈璃慢慢睜開眼,沒有看肉丫,只是無意識的重復著:“我知道?!?br/> 神仙本就心性寡涼。
清晨醒來的時候,沈璃覺得神清氣爽多了,身體中有一股力量在充實著她的血脈,讓她感覺身體比平日輕盈許多,她這才意識到,昨天和前天的不適,或許只是因為身體在適應那顆碧海蒼珠。魔君也在她服食珠子之后交代過,雖然本是她的東西,但離開她身體也有千年的時間,突然回歸,造成不適也是應該的。
沈璃將五指一握,從床上翻身坐起,揚聲道:“肉丫,拿本王的鎧甲來!今日我要去營里練練兵!”沈璃的鎧甲是不常穿的,她常對付的那些怪獸,就防御的角度來說,穿鎧甲與不穿鎧甲都差不多,這些精鋼或許還沒她的肉來得皮實。但去營地練兵卻不一樣,在那里,她是將軍,而不是戰(zhàn)士。
待收拾好了,沈璃走過前廳,看見行止也正從他那院里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面,行止難得面上表露出了微怔的神色,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王爺這是要去何處?”
“練兵。”沈璃簡潔一答,也不再多說,抱拳稽首,“神君今日盡可在魔界隨意游玩,但凡有收取銀錢處,報碧蒼王府的名字便可。沈璃先告辭了?!毖粤T,沒有半分猶豫,扭頭就走。將行止獨自留在前廳里,望著她的背影瞇眼沉思。
兵營在城外。沈璃燒了一晚上,壓根就忘了拂容君來找墨方一事,是以走到軍營時,看見墨方一臉菜色的向她走來,沈璃初時還有些微怔,但見他背后追得氣喘吁吁的拂容君,沈璃恍然了悟,然后一聲嘆息。
拂容君在墨方身后喚著:“哎,玉佩啊,本君還你,你怎么不要啊!昨日扯斷了繩索是我不對,我不是給你擰了根穿好了么!你這人身為將軍,怎生還如此小氣?!蹦胶谥槻焕硭?,待走到這方,他看見沈璃,腳步微微一頓,終還是上前來,稽首一行禮。而他背后的拂容君則在看見沈璃后,面色一僵,下意識的往后退了退。
墨方許是心中帶著羞惱和火氣,也沒與沈璃說一句話,轉身便往營地里走。
沈璃將他一拽輕聲道:“慢著?!蹦揭汇?,眸光落在沈璃抓住他手腕的手上。心中情緒涌動,但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只化作眼里一道暗光,轉瞬即逝。沈璃只耽擱了他一瞬,便立即放了手,悄聲對墨方道,“他……確實是有給你造成麻煩?”
“是?!奔幢闶悄揭踩滩蛔@息的揉了揉額頭。
“不想理他?”
“王上?!蹦秸溃澳酱松?,從未如此厭惡一人。奈何……”他咬牙,“又不能痛揍一頓?!?br/> 沈璃點頭:“回營吧,這里交給我?!蹦揭汇叮劭瓷蛄蚍魅菥呷?,他雖很想去打探,但最終還是本能的遵從沈璃的命令,默默的回營,而進入營地前一刻,他好似看見有個白色慢慢向沈璃那方走去,而沈璃背對著那人,什么也沒察覺。適時一名老將軍上前來,將墨方一拽:“你小子還偷懶呢!”墨方唯有隨將軍進了軍營。
沈璃站在拂容君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拂容君聲音強自壓著顫抖:“有何貴干?”
沈璃道:“直說吧。我的屬下不似仙君這般閑,他沒時間,也由不得仙君肆意玩弄。”
拂容君不服氣的一揚眉:“你憑什么覺得我是在玩弄他?!?br/> “那你在做什么?”
“本君欣賞你魔界的將軍,想與他交個朋友,怎么,不行?”
“不行?!鄙蛄蒯斀罔F道,“我魔界將士,是用來上戰(zhàn)場殺敵除害的。不是拿來與爾等閑人交朋友的,且墨方他不愿交你這個朋友,所以你的作為對他來說是打擾,禍害,令人不悅!我碧蒼王是護短的,你要令墨方不悅,我便要令你不悅。怎么,拂容君昨日與墨方過了招之后,今日是想來試試本王的槍法?”
拂容君被沈璃唬得一震,隨即抖著嗓子道:“這是墨方的事與你何干!”
沈璃心下覺得此人甚麻煩,但面上卻眉一挑既是挑釁道:“哦,你不知道嗎,墨方可是本王的人?!?br/> 拂容君臉色一青,只覺這碧蒼王真是欺人太甚,但是奈何確實打不過她……
沈璃輕蔑的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家伙這么怕她,以后定是不敢去找墨方麻煩了,回頭再想辦法欺負他幾次,待他受不了自會會天界去,彼時行止也走了,正好樂得輕松……
沈璃一轉頭,恰好看著三步開外的白衣男子,她微微一愣。
行止……
他初時一臉冰冷,與沈璃目光相接后,唇角愣是慢慢磨出了一個笑來。沈璃也收斂了臉上所有情緒,淡淡問道:“神君為何在此?”
“王爺不是讓我隨意逛么,我恰好想看看魔界的軍營,便來了?!彼浇堑男《雀?,但眼眸中卻是連沈璃也能感覺到的寒涼,“只是方才不留心聽到王爺?shù)脑挘睦飬s奇怪,為何這與我在邊界軍營中聽到的話可不一樣呢?行止記得,王爺當時可是狠狠的拒絕了墨方將軍啊?!?br/> 來找茬的。沈璃在心里給他這段話做了如是總結。
拂容君一聽此言,微微一愣:“被……被拒絕?”他如今覺得墨方是個不錯的人,而沈璃是個除了武力強點,別的地方都不怎么樣的女人,這樣不怎么樣的女人居然拒絕了他覺得還不錯的人?
荒唐!
拂容君怒視沈璃:“你不是說是你的人么!可明明你都把別人拒絕了!”
沈璃目光一轉,也不為行止戳穿自己而生氣,對拂容君不屑道:“那又怎樣,我還是護著他,還是要揍讓他不開心的人,你若覺得自己有本事來與我來搶,盡管與我來戰(zhàn)?!毖粤T,她轉身往軍營走去,一眼也沒看行止。
唇角微微抿緊,行止盯著她的背影,眼神微涼。
沈璃走進軍營,因為被壞了事,心中帶著些許不甘的火氣,但見周圍將領們熟悉的面孔,她暫時將那些不快都甩在腦后。一一回了來行禮的將領,其中才回王都的尚北看見了她,更是忙上前來微帶抱怨道:“王爺離開也不與我說聲,害末將一通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