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將軍此時亦看明白了情勢,如今最難對付的不是那幾名魔人,而是這青袍青年。他們已經受傷,再拖下去,只會連累沈璃。三人相視一眼,土遁術剛吟了個頭,一聲魔人嘶吼驀地將他們打斷,竟有又倆名魔人自樹叢之中奔出,徑直向三名將軍撞來。
刀穆已經受傷,另外兩名將軍為護他,往他身前一擋,擋住了前方的攻擊,可是卻沒有人注意到,最開始被沈璃割斷雙手刺破心臟的那個魔人,竟在地上茍延殘喘,此時爬到了刀穆腳步,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腿,刀穆咬牙忍住劇痛,舉高手中大刀,劈砍而下,徑直將魔人腦袋斬落,不想剛結果了一人,先前于他們在空中纏斗的幾名魔人再次落下,合圍上來,前面兩名將軍回護不及,只聽刀穆一聲忍耐不住的慘叫,被那幾人拽住生生撕開了四肢,鮮血飛濺,他們將他的肉分食入腹。
沈璃方引開苻生,忽聽身后慘叫,余光之中瞥見如此一幕,登時腦袋一空,連背上被苻生五指劃過也未曾有感覺。
原來……他們竟真會將人分食。
原來,她魔界的將軍們……是從這樣的修羅場里殺出來的……
苻生瘋狂一笑:“此景可美?上一戰(zhàn),我的愛寵們,可是如此好好飽餐了一頓呢!”
她那般重視的將領,那樣活生生的生命,與她一同守護這片土地的人……竟如此任人魚肉……
“混賬……”沈璃指尖泛白,將銀槍得死緊,“混賬東西?!彼瓜骂^,說得咬牙切齒,她向著將軍的方向剛要邁步,苻生伸手再次攔住她:“還未戰(zhàn)完,可不許你救人……”
不由他將話說完,沈璃驀地抬頭,苻生微微一驚,他見一絲腥紅從沈璃眼底泛出,染紅了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然后積聚起鮮紅的液體,似血一般粘稠的從她眼角滑下,劃過臉頰,蜿蜒出一道詭異的痕跡,沒入土地,霎時之間,沈璃周身氣流暴動,宛如颶風旋起席卷天地萬物,沈璃頭上金色束發(fā)的發(fā)箍為之破裂,黑發(fā)四散,在強烈的氣流之中,那一頭黑發(fā)自發(fā)根處被灌入巖漿一般,慢慢變得紅.
沈璃只覺腹中有一股極為滾燙的氣息在涌動,慢慢灼燒她的血液,燒干她腦海中的理智。
紅纓銀槍升騰出白色霧氣,隨著氣流在沈璃周身攪動,忽然之間,氣息戛然而止,不過眨眼瞬間,沈璃已消失在原地,徑直殺入魔人聚集的那方,她沒有用槍,一掌拍在其中一個魔人頭頂,那人腦袋霎時燃起了大火,只聽凄厲嘶叫刺人耳膜,沈璃卻仿似什么也沒有聽到一樣,轉身又是一掌打在另一個魔人胸口之上,烈焰就他胸中燒起。
不過三兩招的時間,她觸碰了在場所有的魔人,他們皆無一例外的燒了起來,最后,待魔人盡數燃成灰燼,沈璃一揮手掌,竟對著一名將軍拍去,然而攜著灼人溫度的掌心卻停在了將軍心口處三寸,沒有碰上。
沈璃微微一躬身,有些混亂的甩了甩腦袋,仿似在極力找回理智,最后她頭一轉,腥紅的雙眼瞪向苻生。轉瞬之間,她身影便落在苻生跟前:“你該死!”她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艱難,話音一落,她揮爪便向苻生打去。
苻生伸手一擋,只覺堅硬如鐵的指甲登時一軟,沈璃的手毫不受阻的拍在他臉頰上,這一個掌摑打得極為響亮,苻生連連退去數丈遠,立即凝了凝冰術,捂著自己被沈璃打到的臉頰,冰與火在他臉頰上相互碰撞,疼痛并未讓他表現得多痛苦,只是令苻生目光更為森冷。
“不愧是……鳳凰。”
他語調陰晴難辨,不等將自己臉上的傷勢調理好,沈璃再次攻上前來。散著刺目光芒的銀槍攜著雷霆萬鈞之勢襲來,銳不可擋,苻生一咋舌,一路被壓制逼退。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隙,他架了云,轉身逃走。
沈璃追殺而去。
一名將軍在地上大喊:“王上!窮寇莫追!恐中奸計!”
沈璃哪還聽得見他的話,追著苻生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了空中。
一路奔至人界,沈璃忽覺周圍水汽重了許多,她分心一看,苻生竟是逃到了海上。
趁著沈璃分心的時機,苻生一個信號發(fā)上天際。不消片刻,數名黑衣人驀地出現在他身側。
沈璃一回頭,紅纓槍憑空一掃,滾滾火焰沖那幾名黑衣人而去。有兩人未來得及反應,當場被焚燒為灰燼。另外幾人迅速躲開,分立四方,他們極為配合的吟誦出咒語。
空氣中的濕氣瞬時變得冰冷,化為極小的冰渣,往沈璃周身貼來,仿似要將她包圍在里面。沈璃嘴角忽然裂出一個莫名的弧度,她腹中熱度更甚,熱氣在身體里運轉了一周天,讓她皮膚上冒出了一簇一簇的火焰。
熱浪滾滾,燒干凈了所有水汽。
眾黑衣人大驚,微帶慌亂的望向苻生:“大人,止水術對她毫無作用!”
止水術……
這三個略帶熟悉的字刺痛沈璃的耳膜,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浮現在越發(fā)混沌的腦海,她仿似聽見他在輕嘆:“你又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br/> 這些家伙怎么會止水術……那明明是神的法術。
沈璃微微有些愣神,苻生看出她的分心忽然一聲大喝:“將魔人盡數喚來!”
一聲令下,黑衣人手中拿出一個奇怪的樂器,不過吹了兩三聲,遠處便有嘶吼聲傳來與之相和。苻生一揮手,將一道海浪盡數化為冰箭,鋒利的向沈璃刺來。
殺氣迫近,猛然讓沈璃回過神來,她不躲不閃,周身火焰膨脹而起,瞬間將冰盡數燃盡,連苻生也沒來得及看見她的動作,只覺他下頜一熱,沈璃已經拽住了他的衣襟:“說,爾等宵小,如何學會止水術的?”
苻生一笑:“王爺對那個神明的事好似極為關心啊?!?br/> 沈璃冷冷盯著他,手放在他的心臟處,只消一用力,她便能將他心臟整個兒燒掉。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霹靂從天而下,逼得沈璃不得不扔了苻生,推開數丈,再一回頭,那方立了一個黑衣黑發(fā)的青年,他的面容,沈璃再熟悉不過。
“墨……方……”
墨方望了沈璃許久,最后眼瞼微垂,側頭看向身后的苻生,聲色小而冰冷:“誰允你做此事?”
“屬下有罪?!避奚翢o認罪之意,“只是碧蒼王身懷之物乃是我們必須索取的東西,屬下不能不取,隱瞞少主,是害怕少主耽于往昔,恐心懷不必要的仁慈。不如先由屬下將其除掉,滅了這后顧之憂?!?br/> “誰允你做此事?”墨方聲色一厲,眉宇間是從未在沈璃面前流露過的威嚴。
苻生一默,頜首道:“是屬下自作主張?!彼此品?,然而眼底深處卻有幾分不以為然,“可今日,碧蒼王必須得死……”
“走?!蹦街坏f了一個字。苻生抬頭不滿的望向墨方,又一次重復道:“今日碧蒼王必須得死。”
墨方輕輕閉眼,似在極力忍耐:“我說,走。這是命令?!?br/> “如此。”苻生稍稍往后退開一段距離,“請少主恕屬下抗命之罪?!?br/> 墨方動怒,氣息方動,忽聞沈璃微帶怔愣的聲音:“少主?”他拳心不由自主的握緊,轉頭看向沈璃,她雙眼赤紅,尋常束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發(fā)絲此時已經散亂得沒了形狀,給她平添了幾分狼狽。她發(fā)根處泛紅,紅色還在緩緩蔓延,墨方唇角一動,一聲:“王上……”不由自主的喚出口來。
“少主……”沈璃只怔怔的看著他,似一時不能理解這樣的稱呼,她腥紅的眼在兩人之間打量了一番,又掃視了一圈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的魔人,她腦海之中零亂的散過許多片段,殘破的衣冠與劍,不見尸首,熟悉魔界的軍中奸細……
“原來……是你啊。”她恍然了悟。
墨方眉目微垂,沒有答話。
沈璃靜靜的立在空中,說話的聲音仿似極為無力:“細思過往,我猶記得是我在王都將你點兵為將,三百年相識,我與你同去戰(zhàn)場不下十數次,更有過生死相互的情誼,我委以你信任,視你為兄弟……”沈璃聲音一頓,氣息稍動,語調漸升,“沈璃自問待你不薄,魔君待你不薄,魔界更不曾害過你什么,你如今卻殺我百姓,肉我將領,害我君王!做這叛主叛軍叛國之將!”她舉槍,直指墨方:
“你說,你該不該殺?!?br/> 墨方沉默不言。反倒是他身后的苻生哈哈大笑起來:“若不曾參過軍,何來叛軍,若不曾入過國,談何叛國!”苻生揚聲道,“我少主如何金貴,若不是情勢所逼,怎會屈尊受辱潛于現今魔界!若要論叛主叛軍叛國,你現在效忠的這個魔君才真真是個大叛徒!竊國之賊!”
“閉嘴?!蹦揭宦暤秃龋ь^望向沈璃,“王上,欺瞞與你皆是我的過錯,我知我罪孽深重,已無可饒恕……”
“你既認罪,還有何資格叫我王上?!鄙蛄曇魳O低,手中紅纓槍握得死緊。
苻生一聲冷笑:“少主切莫妄自菲薄,你又何罪之有,錯的,是這些不長眼睛的愚忠之人?!避奚活D,抱拳懇請墨方,“少主,我們大費周章攻入魔都是為了鳳火珠,如今屬下已經確定鳳火珠便在沈璃身上。這天上天下唯有此一珠,若不奪來此珠,百年謀劃恐怕付之流水,還望少主,休要感情用事,大局要緊?!?br/> 墨方拳頭握得死緊,又一次極其艱難的吐出一個“走”字。
苻生面色森冷,仿似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不再開口規(guī)勸。只悄悄往一旁使了個眼色,一名黑衣人看見,點了點頭,剛要動身,忽覺胸腔一熱,竟不知是什么時候,沈璃的那桿炙熱的銀槍已將他穿胸而過。
沈璃手一揮,紅纓槍帶著黑衣人的尸首飛回她身邊,彈指之間,穿在銀槍上的黑衣人被烈焰一焚,登時化為灰燼。沈璃目中鮮紅更甚,幾乎要吞噬她尚還清明的黑色瞳孔:
“想從本王這里搶東西,先把命放下。”
苻生眉頭一蹙,一揮手,大聲下令:“上!”墨方還待開口,苻生狠狠捏住他的手腕,語氣詭譎陰森,“少主心中可有大局!”墨方一怔,這一耽擱,眾魔人皆收到命令,一擁而上。
沈璃此時雖比平日更勇猛十倍,但對上如此多的魔人,依舊討不了好,這些魔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即便是粉身碎骨,他們也毫不猶豫的要完成他的指令。
沈璃周身雖有極烈的火焰燃燒,然而那些魔人竟不顧被焚燒的痛苦,以身為盾,四人分開抱住沈璃的四肢,令她動彈不得,沈璃燒了四個,又來四個,車輪戰(zhàn)極為消耗她的法力,漸漸的,她體力微有些不支,一個不留神,竟被魔人們拽著往海里沉去。
苻生見此時機,手中結印,咒文呢喃出口,手往下一指,白霧驟降,覆蓋于水面。在沈璃沉下去之后,海水立即凝結成冰,他竟也不管那些與沈璃一同沉下去的魔人死活。
看著漸漸結為堅冰的海水,墨方拳頭握得死緊。苻生瞥了墨方一眼:“待冰中沒有了沈璃氣息,我取出她身體中的鳳火珠后,這具尸體便留給少主做個紀念吧?!?br/> 墨方默了許久,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聲音凝重:“放了她?!?br/> “恕難從命。只差一點我們便可成功,此時要我如何能放棄?!?br/> “若我非要你放人呢?!彼皇窃谠儐?,而是在威脅。
苻生靜靜看了墨方許久:“那便從屬下的尸體上踏過去罷?!?br/> 話音未落,忽聽冰面有“喀拉”開裂的聲音,苻生一驚,轉頭一望:“不可能……”未等他反應過來,一道熱浪破冰而出,紅纓銀槍攜著破竹之勢直直向苻生胸膛刺去,槍尖沒有半分猶豫,徑直穿透他的胸膛。沈璃雙目比血更紅,一頭黑發(fā)已盡數變得赤紅,她便像人間壁畫里的那些惡鬼修羅,只為索命而來。
“本王今日,便要踏爛你的尸體?!毖粤T,徑直拔出長槍,染血的銀槍煞氣更重,極熱的溫度令一旁的墨方也深感不適。沈璃給苻生半分喘息的機會,槍頭橫掃而過,直取他的首級。
墨方見此不得不出手從側面將沈璃一攔,便是這瞬息時間,讓苻生得了空隙,踉蹌逃至一邊,黑衣人忙擁上將他扶住。
放跑了苻生,沈璃轉頭看向墨方,未等他開口,一掌擊在他胸口之上,烈火自他心口燃起,灼燒心肺,墨方忙凝決靜心,粗略壓制住火焰升騰之勢,剛歇了一口氣,恍見沈璃又已攻到身前。
“你也該為魔界眾將領償命!”
墨方往后一躲,唇角苦澀的一動:“若能死了倒也罷……”
沈璃此時哪還將他的話聽得進去,只縱槍刺去。墨方只守不攻,連連避讓,轉眼間已引著沈璃退了好遠。
苻生掌心有黑色的氣息涌出,他摁著傷口,目光冰冷的望著正在交戰(zhàn)的兩人,陰沉這嗓音道:“少主欲引沈璃離開,今次絕不能放沈璃逃走,你們攔住少主后路,你們著魔人引住沈璃。待我稍作休整,便取她性命。”
他吩咐完畢,黑衣人領命而去,他側身招來一個魔人,只手落在他心口處:“好孩子,不到如此地步,我也不會這樣對你,便當你為主人盡了大忠吧?!闭Z音剛落,魔人雙眼暴突,一聲悶哼,他僵硬的轉頭,看見苻生五指化爪,穿入他的皮肉胸骨,跳動的心臟驀地被人捏住,其痛苦難以言表。
苻生沒有半分猶豫,徑直掏出他的心臟,將他的身體一推,魔人便如同廢棄的玩具一樣,墜落大海,在滄浪之中沒了蹤跡。苻生一口咬下鮮血淋漓的心臟,未經咀嚼便吞食入腹,不一會兒,一顆心臟便被他食完,抹去唇角血跡,苻生向天長舒一口氣,仿似暢快極了,而他胸口被沈璃捅出來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慢慢愈合。
黑氣自他胸口的傷口中涌出,最后待傷盡數愈合,黑氣沿著他的胸膛向上,轉過頸項,爬上臉頰,最后鉆進他的雙眼之中,只見他的眼白霎時被染做漆黑,像是某種動物的眼睛一樣,寒意森森,直勾勾的盯著沈璃。
此時的沈璃腹中灼熱幾乎燒得她自己都覺得疼痛,然而便是這股疼痛,讓她身體源源不斷的涌出巨大的力量,仿似能灼燒山河,她越戰(zhàn)越是不知自己為何而戰(zhàn),所有的理智被一個滾燙的“殺”字漸漸侵蝕。
身后有人襲來,不過沒關系,沈璃知道,現在的自己即便受了再重的傷也依舊能繼續(xù)戰(zhàn)斗,她不管不顧繼續(xù)攻擊墨方,招招皆致命。
墨方本于沈璃糾纏已經吃力,但見她身后有魔人襲來,他心底一驚,又見沈璃根本沒有躲避之心,心頭一急,下意識的想為沈璃去擋,然而便是他分神的這一瞬,沈璃的紅纓槍毫不留情的直取他的咽喉,他慌忙一避,仍舊被槍刃擦破頸項,鮮血涌出,斑斑血跡之間,墨方愣愣的盯著沈璃……
她是真的要殺他,沒有一絲猶豫。
是啊,于沈璃而言,他做出那般令人痛恨之事,怎能不殺。
可是,到了這種時候,墨方才發(fā)現,槍刃實在太過冰冷,他竟有些接受不了……
沈璃身后的魔人一擊落下,沈璃頭也沒回,周身熱浪澎湃而出,徑直將那人推開數丈遠,墨方也無例外的被推開,沈璃一閃身便又殺至跟前,又一槍扎下,是對著他心口的地方。墨方一咬牙,手中紫光一現,一柄長劍攜著雷霆之光握于他掌心。
“?!钡囊宦暣囗?,他堪堪擋下沈璃那一擊。
若是凡器只怕早已損毀,而這紫劍卻無半分損傷,反而光華更甚。沈璃此時哪管對方祭出什么法器,只一縱槍,對墨方照頭劈來。墨方橫劍一擋,兩股巨大的力量沖擊在一起,致使氣浪翻滾,如波一般激蕩開來。
“喀”一聲清脆的細想,沈璃那桿紅纓銀槍與紫劍交接處竟裂開的一道口子,沈璃腥紅的眼微微一動,只覺手中銀槍重量大減,煞氣頓消,不過下一瞬,這陪伴了她數百年的兵器“啪”的折成了兩段。
斬斷銀槍,紫劍來勢不減,險險停在沈璃的頸項處。
墨方沒時間道歉,只道:“王上,東南方沒有人馬看守?!?br/> 沈璃只愣愣的垂下手,兩段破損的銀槍沉入海底,她一抬頭看向墨方:“時至今日,你讓我如何信你?!?br/> 墨方牙關一咬:“既不信我,那便恕墨方不敬之罪?!?br/> 他不管沈璃皮膚上有多少灼人的火焰,徑直將她手腕一拽,竟是一副要帶著她逃的姿態(tài)。沈璃被他握得一怔,只這一個空擋,她忽覺后背一涼,低頭一看,自己胸前竟穿出了五根手指。
墨方愕然回頭,但見沈璃身后的苻生,瞳孔緊縮。
沈璃口中涌出鮮血,她的胸口不痛,痛的是腹中越發(fā)不可收拾的燙人溫度。
苻生在身后大怒到:“鳳火珠在哪兒!快給我!否則我這就撕開你的胸膛!”他欲抽手,沈璃卻驀地一把將他利刃一樣的指甲拽住。
“我說了……”她輕輕閉上腥紅的眼,“要搶本王的東西,先把命放下?!?br/> 她不再壓制腹中灼熱,任由它隨著血液四處散開,灼燒四肢百骸,她能感到血液在寸寸蒸發(fā),也知道自己在被自己身體中的火慢慢燒死。可是……
聽著身后苻生厲聲慘叫:“不可能!不可能!止水術為何不管用!止水術……??!大計未成!如何甘心!”不遠處所有的魔人凄厲嘶吼,那些黑衣人也無法幸免。
沈璃唇角微勾,她不知這些人目的,也不知曉他與墨方在謀劃什么。
可是兩名主謀在此,他手下的那些魔人只怕也是傾巢出動。就此殺了他們,不管他們再有什么陰謀也施展不出來了。除了這眼前大患,不管是對魔界,對魔族,還是魔君,甚至……甚至是天界,也是好的吧。
火燒入心,沈璃不由蜷起身子,身后的苻生已經沒了聲音,墨方的氣息也感覺不到了,她終是忍不住發(fā)出一聲疼痛的悶哼:“好……痛啊……”
直到現在,她方敢流露出一絲軟弱,只是這天地間,再無人知曉了。
碧蒼王沈璃,會以一個英勇赴死的形象留在世間吧。
沒人知道在生命最后的時刻,她還是和一般女子一樣……害怕,一樣忍不住的想念……
無數灰燼灑落海中,被翻滾的海浪一波一波的推散開去。海風一揚,仿似吹入云端,空氣中僅剩的那些氣息不知飄去了何處。
九重天上,天外天中,白色的毛團在寬大的白衣長袍邊上打了個滾,黑白棋子間,行止自己在與自己對弈,一個沉思的片刻間,他拿起茶杯,剛欲飲茶,忽覺一股清風拂面,他不經意的抬眸,奇怪呢喃:“今日天外天竟起風了?!?br/> 他放下茶杯,只聽“喀”的一聲,茶杯自底部碎裂,漏了他滿棋盤的茶水,淌了一片狼藉。
“此次偷襲魔界與天界之人,已被我魔界碧蒼王剿滅?!眮碜阅Ы绲氖拐咭簧硭嘏郏M首于地,靜靜向天帝稟報,“魔君特意著卑職來報,望天君心安。”
天帝點頭:“甚好甚好,沒想到碧蒼王這么大的本事,敢問碧蒼王何在?她此次剿匪有功,朕欲好好嘉賞她一番?!?br/> “謝天君厚意,不過……不用了?!蹦Ы缡拐咧糜诘厣系氖郑站o成拳,他默了許久,終是控制住了情緒,公事公辦的道,“王爺已經戰(zhàn)死?!?br/> 天帝愣了一瞬,還未來得及反應,忽聽“吱呀”一聲,竟是有人不經稟報便推開了天界議事殿的大門。逆光之中,一襲白袍的人站在門口,屋里的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見他在那方站了許久,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發(fā)呆。但待他邁步跨入屋中,神色卻又與往日沒有半分不同。
“神君如何來了?”天帝起身相迎,行止卻像沒有聽見他的話一樣,只是盯著魔界使者問:“你方才,說的是何人?”
使者看見他,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個禮,道:“回神君,魔界碧蒼王沈璃,已于昨日在東海戰(zhàn)死?!?br/> 行止沉默了許久,隨即搖了搖頭:“荒謬,如此消息,未經核實怎能上報?!?br/> 此言一出,不止使者一愣,連天帝也呆了呆,兩界通信,若未核實絕不可上報,行止怎么會不知道這種事……使者叩首于地:“若不屬實,卑職愿受五雷轟頂之責……”
行止神色一冷:“別在神明前立誓,會應驗?!?br/> 使者拳頭握得死緊,關節(jié)泛白,聲色掩飾不住的喑啞,“神君不知,卑職更希望受這轟頂之罪?!蔽葜幸粫r靜極。幾乎能聽到極細的呼吸聲,但惟獨行止那方沒有傳出哪怕一絲半點聲響,便如心跳也靜止了一般。
“尸首呢?”他開口,終究是信了這個消息。
“王爺在東海之上與敵人同歸于盡,尸首消失于東海之際,無法尋回,當時趕去的將軍,惟獨尋回了兩截斷槍?!?br/> 行止一默:“在東?!翁??”
“滄海渺茫,尋得斷槍的將軍回來之后,便再無法找到當時方位……”使者似有感觸,“無人知曉,王爺如今身在何方?!?br/> 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覺劃過,疼痛得似有血將溢出,然而卻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揪住傷口,粗暴的止住了血液。
行止面色如常,像什么情緒也沒有一般,對天帝道:“昨日我于天外天察覺一絲氣流異動,似覺下界有事發(fā)生,今日聽聞碧蒼王在人界戰(zhàn)亡,想必其生前必有激斗,碧蒼王力量強大,其余威恐對人界有所危害,我欲下界一探,不知天君意下如何?”
行止如此說,哪還有拒絕的余地,天帝點了點頭:“如此也好,神君可用朕替你再尋幾個幫手?”
“不用,他們會礙事。”
往日行止雖也會說讓天帝尷尬的言語,但卻不會如此直白。天帝咳了兩聲:“如此,神君身系天下,還望多保重自己?!?br/> 行止要轉身出門,魔界使者卻喚住他:“神君且慢。當時在場的將軍說,他曾聽見敵人口中呼喚,他使用的是止水術。而據卑職所知,這天上天下,唯有行止神君尚懂此術。卑職并非懷疑神君,只是……”
“止水術?”行止側頭掃了魔界使者一眼,“他們使的必定不算是止水術?!毖粤T,沒有更多的解釋,他轉身離開。
去下界的路上,行止心想,即便是前不久,他還在琢磨,沈璃這樣或許會成為麻煩的存在,不如消失掉好了,可卻不曾想,她竟真的會如此輕易的便消失掉,更不曾想,當他真正消失之后,對他來說卻是如此令人心空的茫然。
祥云駕于腳底,不過轉瞬間便行至人界。天帝說得沒錯,他貴為神明,身系天下,此一生早已不屬于他自己,他該護三界蒼生,該以大局為重,他有那么多的“不行”、“不能”、“不可以”……
海上云正低,風起浪涌,正是暴雨將至之時,行止立于東海之上,靜看下方翻天巨浪,細聽頭頂雷聲轟鳴,而世界與他而言卻那般寂靜。
“沈璃。”他一聲輕喚,吐出這個名字,心頭被攥緊的傷口像被忽然撕開一樣,灌進了刺骨的寒風,他舉目四望,欲尋一人身影,可茫茫天際浩浩滄海,哪里尋得到。
霹靂劃過,霎時暴雨傾盆,天與海之間唯有行止白衣長立,電閃雷鳴,穿過行止的身體,神明之身何懼區(qū)區(qū)雷擊,然而他卻在這瞬間的光影轉換之中,在那震聾發(fā)聵的雷聲之后,恍然看見一個人影在巨浪中掙扎,她伸出手,痛苦的向他求救:“行……唔……行止……”
巨浪埋過她的頭頂。
行止瞳孔一縮,什么也沒想,幾乎是本能的就沖了下去,他伸手一撈,只捉住了一把從指縫中流走的海水……
是幻覺啊……
巨浪自行止身后撲來,他只愣愣的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呆怔著被大浪埋過。
在海浪之中,他聽不見雷聲,但每一道電閃卻像一把割裂時空的利刃,將那些于沈璃有關的記憶從他腦海里血淋淋的剖出,那些或喜或怒的畫面,此時都成了折磨他的刀,一遍又一遍,在他心上拉下無數口子,淌出鮮血,任由他如何慌亂的想將它們全部攥緊,捂死,還是有血從犄角旮旯里流出,然后像昨天碎掉的那個茶杯,淌得他心上一片狼藉,讓人不知所措,無從收拾。
沈璃,沈璃……你當真本事。
他恍然記起不久之前,沈璃還在調侃他,說自從遇見他之后,她便重傷不斷,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害得丟掉性命。他是怎么回答的?他好似說……要賠她一條命。沈璃這是要讓他兌現承諾啊。
行止唇角倏地勾出一抹輕笑。海浪過后,行止渾身濕透,他一抬手臂,指尖輕觸剛撲過他的海浪,白光一閃,天空之中雷云驟然又低了許多,氣溫更低,行止微啟唇,隨著他輕聲呢喃出一個“擴”字,海天之間宛如被一道極寒的光掃過,不過片刻,千里之外的海已凝成了冰塊。
行止立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只是此時他腳下踏著的卻是堅|硬如青石板地的冰面。
海浪依舊是海浪的形狀,可卻不再流動,天空中的雷云四散,那些雨點皆化為冰粒,窸窸窣窣的落了下來,滾得到處都是。
海天之間再無聲響,仿似一切都歸于寂然一般。
行止在冰上靜靜踏步,每一步下便是一道金光閃過,波蕩開數丈遠。他像是在尋找著什么東西,只專注于腳下。
行止心想,沈璃便是化為灰燼,他也要在這大海之中,將她的灰,全找回來。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著,不辨時辰,不辨日夜,每一步皆踏得專心,而東海向沒有盡頭一樣,無論他走了多久,前面也只是他封成冰的海,別的,什么也沒有。
“神君?!?br/> 前方一人擋住了他的去路,行止抬頭看她:“何事?”
幽蘭在冰面上靜靜跪下:“望神君體諒蒼生疾苦,東海已冰封十天十夜,東海生靈苦不堪言,神君……”幽蘭見行止雙目因久未休息而赤紅,他唇色慘白,幽蘭垂下眼瞼,輕聲道,“神君節(jié)哀?!?br/> 這話原不該對神明說。神明不能動情,本是無哀之人,既然無哀,又何談節(jié)哀。
行止看著遠處無盡的海面,倏地一笑:“很明顯么?”
幽蘭垂首,不敢答話。
行止又向前走了兩步:“從前,從未覺得三界有多大,以神明之身,不管去何處皆是瞬息之事,然而今時今日方才知曉,三界之大,我連一個東海也無法尋完?!彼恍Γ皩げ坏健彩翘煲獍??!?br/> 言罷,他手一揮,止水術撤,天地間氣息大變,海面上的冰慢慢消解。
隨著術法撤去,行止只覺胸中一痛,冰封東海終是逆了天道,他這是正在被天道之力反噬呢……
喉頭一天,一口鮮血涌出,幽蘭見之大驚,忙上前來將行止扶?。骸吧窬蛇€好?”
行止要了搖頭,想說“無妨”,但一開口,又是一口熱血滾出,落在還未來得及消融的冰面上,行止咧嘴一笑,伸手抹去嘴邊血跡,此生怎會想到,他竟還有如此狼狽之時,如此狼狽!
原來,被天道之力反噬竟是如此滋味。先前那般躲,那般避,終究還是躲避不過,若能早知今日,他當初便該對沈璃更好一點,更好一點,至少,護得她不要受那些重傷……
他當是……是喜歡她的啊。
只可惜,他再也說不出,沈璃也再不能聽到了。
陰暗的屋子中,只有角落的火光在跳動,將她的影子投射在背后的石頭墻上,照出一個大字的形狀。她手腳皆被沉重的玄鐵鏈牽扯著,固定住她手腕腳腕的地方,并不是用銬子烤住,而是直接在她骨頭里面穿了根拇指粗的鐵釘,稍有動作便會拉扯傷口,有疼痛鉆心而入,然而即便是不動,身體的重量也讓她的手腕難以負擔,關節(jié)處已水腫了一大圈,被鐵釘釘住的傷口周圍發(fā)黑潰爛。使人不忍細看。
“嘖嘖嘖,每天都這樣,每天都這樣?!迸訉γ娴睦畏坷锟s著一個男子,他名喚北小炎,被捉到此處關著已經有些時日了,但先前他除了被偶爾審問幾句話以外,日子過得還算安生,可自打這個女人來了之后,他每天都過得那么心驚膽顫,無外乎其他,光看看被施加在這個女人身上的刑罰,他都膽寒發(fā)抖。
被吊住的女子此時像死過去了一般,氣息全無,但北小炎知道,不消片刻,這個女人便會再次醒過來,她的生命力總是強得讓人驚訝。
“咳……咳!咳!”正想著,對面的女子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撕心裂肺的,仿似要將內臟都咳得吐出來。
聽得北小炎都不忍心的想去幫她拍拍背了,但他現在也是自身難保,唯有望著她搖頭嘆息。在女子的咳嗽聲停下來之后,牢房外響起了幾聲吆喝:“哎,那個碧蒼王又醒了。去通知大人來吧?!?br/> “這次該你去了,大人這次復活花了比以往更長的時間,這兩天身子不爽,脾氣可壞著呢,我連著去了兩次,上次更是差點沒丟掉腦袋,這次說什么也該輪到你了。”
“嘖!好吧好吧,看好門啊?!?br/> 外面安靜下來。
北小炎望著對面隔著兩個鐵柵欄的女人,嘀咕道:“有什么不能招的,每天打每天打,你不嫌痛,看得我都惡心了。”
“知道與我一同落難的人不開心,我便也安心了。”對方粗啞的嗓音淡淡的說出這話,讓北小炎嘴角一抽,不滿道:“碧蒼王沈璃,今天你沒聾啊,嗓子也是好的,好不容易有這么美麗的開頭的一天,你說話就不能悠著一點?”
她垂著腦袋,冷笑:“這種鬼地方,什么開頭都不會美麗。而且……我倒希望,我日日皆是五感全失?!?br/> 北小炎彎腰,偷偷去窺探沈璃被垂下來的發(fā)絲擋住的眼睛,道:“還好嘛,你今天眼睛看不見,嗅覺呢,觸覺呢?只要觸覺不在,今天你就好熬過去了?!?br/> “拖你的福,今日五感恢復了其三,恰好,觸覺便在其中?!?br/> 北小炎打了一個寒戰(zhàn),抱腿往墻角一縮:“那你可忍住,我可不想在看見血肉橫飛的時候聽見你的慘叫,會嚇死我的?!?br/> 沈璃彎了彎唇,沒有再多說話。
從那日海上一戰(zhàn)到現在具體過了多久沈璃不知,只隱隱從北小炎的口中聽出,如今距當時大概有三月之久。三月,若是在人界倒還好,若是在天界或是魔界其中一隅,只怕是外面已經滄海桑田。
魔界的人只怕是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吧,也不知魔君的傷恢復得如何,都城秩序可否恢復正常,肉丫和噓噓知道她已戰(zhàn)亡的消息會否傷心痛哭……天外天那位淡然的行止神君,是不是也會有幾分感慨呢。
她突然惡趣味的想看看,行止臉上的淡然不復存在時的表情,不過這樣的念頭也只有想想。
行止身上的背負太多,他不能失去那份淡然,便是三界皆悲,他也不能有一分動容,這是神明應有的態(tài)度。
沈璃靜下心,撇開紛雜思緒。
她不知自己何時被囚禁在了此處,那日的烈焰是她記得的最后一幕,待再醒來之時,她已經被抓來了這里,而且她的身體仿似與之前有許多不同,體內空蕩蕩的,不管她想如何調動法力,可是一絲氣息也無,簡直就像一個未曾修煉過的凡人,但是她的皮肉卻比先前結實許多且時時散著極燙的溫度,像是在燒一樣,雖然她自己感覺不到,但北小炎閑來無事往她這里扔了幾塊地上摳出來的泥巴,但凡觸碰到她身體的,無一不被直接烤干,散為砂礫。
所以鎖她用的是極寒的玄鐵,方有此物才可抑制她身體中火灼之氣。
但沈璃欲從此地逃出,光靠結實又滾燙的皮肉卻是不行的,沒有法力,她寸步難行。
更麻煩的事情事,她的五感,視覺、嗅覺、聽覺、觸覺、味覺,還有聲帶,她每天皆有幾種感官莫名消失,或是今日無法視物,或是明日聽不見聲響說不出話,又或是如同今天這般,消失了兩個感官,出現了三個感官,每天皆在變化,令她煩不勝煩。
不過左右是在著牢籠之中,她動彈不了,五感于她而言,也不如往常那般重要。過了初時幾日,沈璃便也習慣了。有時遭到逼問毒打時,沈璃甚至還有些慶幸自己時不時消失一下的觸感,沒有疼痛加上皮肉厚實,實在讓她好受不少。
看著對方竭盡全力的折磨自己,而自己卻毫無所感,只用冷冷的眼神鄙視于他,每每想到這樣的場景,便讓人難免打心眼里升出一股優(yōu)越感。
沈璃正想著,忽聞“喀拉”一聲,黑衣人領著青袍男子緩步走進地牢。跳動的火焰印在來人的臉上,光影在他臉上交錯,讓他被燒得皺巴巴的皮膚看起來更令人恐懼惡心。
然而今天的沈璃卻不用面對這一張可怖的臉。
“王爺今日可好?”他沙啞的嗓音刺入沈璃的耳膜,沈璃只是冷笑,不搭理他。
是苻生,這些日子日日來拷問她的人,也是抓她來這里的人,在經歷過那樣的炙烤之后,沈璃覺得自己是鳳凰,天賦異稟,大約不怕火,然而這個家伙居然也沒有死,這便令人有些難以置信了。
沈璃甚至懷疑當日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個夢,幻想著背叛魔界的奸細是墨方,幻想著自己在海上與苻生有一戰(zhàn),幻想著自己將自己燒死在了大海之上。然而數日下來,從偶爾聽覺恢復時,聽門外侍衛(wèi)的閑聊,還有北小炎嘴里的一些嘀咕,沈璃大約知曉,當初那一切都是真實的,她是真的燒起來了,墨方是真的奸細,而苻生是真的……
不死之身。
他竟身懷復活之能力,再不傷及要害的情況下,能一遍一遍的復活自己。
沈璃這才知曉,原來他的名字,苻生竟是又有“復生”之意。
真是個難纏的家伙,不過好在他現在被自己一把火燒成了一副鬼德性,法力大不如前,那些魔人也幾乎盡數被她燒了個干凈,連墨方也被她燒得不知蹤跡,他們可謂是損失慘重,暫時也無法出去為非作歹了,好歹能給魔界換來幾絲休養(yǎng)生息的機會,若能趁此時與天界軍隊建立更深刻的聯系,到時即便天界的兵再不管用,魔族將士便是將他們那些通天的法器偷來用用,戰(zhàn)力至少能提高十倍,若她能回去……
一絲疼痛自手腕腳腕處傳來,打斷沈璃的構想,即便沈璃再能忍耐,此時也被這鉆心的疼痛磨得皺了眉頭。是拉扯著沈璃手腕腳腕的玄鐵鏈被人大聲敲響,穿透她骨頭的鐵釘為之震顫,這樣細小的震動比大幅度的晃動更磨人心智,令人惡癢而無法可撓,惡痛卻無法可緩。
若她能回去……沈璃咬著牙關,忍著這惡癢惡痛,心中只道,自己約莫是沒有回去的一天了。她現在只盼苻生能日日將她折騰得更狠一點,讓她早日喪命,解脫了這苦痛,一了百了。
接著有人拿強光在沈璃眼前照過,又有人拿這一個鞭炮在沈璃耳邊炸響,爆炸聲讓沈璃下意識的側了側腦袋。
苻生粗嘎的一笑:“想來今日聽覺觸覺是有所恢復了。這嗓音應該也是好的。那么,王爺今日還是不打算將鳳火珠交出么?”
又是這個問題。
沈璃雖然厭惡極了苻生此人,更不想回答他任何話,但在這個問題上,沈璃實在是心感無奈:“被我吃了。”她如是說。她知道這些人嘴里所提的鳳火珠約莫就是魔君給她的那顆“碧海蒼珠”但依魔君所言,那是她的東西,她也依魔君所言將那東西吃了下去,然而苻生現在讓她交出那顆早不知被消化去了哪兒的珠子……沈璃一笑,極盡嘲諷:“你來掏啊?!?br/> 苻生一咬牙,揚手便要掌摑沈璃,然而他衣袍中的手仍舊遍布被灼燒之后的痕跡,他強自忍住怒火,“既然碧蒼王不肯配合,今日便再受些皮肉之苦吧。”
言罷,他一揚手,旁邊的侍從提出早已備好的玄鐵鞭。苻生捂著嘴咳嗽了兩聲退到一邊,接下來無非便是一通鞭刑。
沈璃垂頭受著,對面囚籠中的北小炎臉色卻比沈璃更白,看見這樣的她,便好似看見了這樣的自己,他縮在角落里,盡量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但在苻生轉過頭來之時,還是看見了蜷在墻角的他。
“三王子莫要害怕,你如此配合我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們自是也不會虧待三王子?!?br/> 北小炎點了點頭。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這一場刑法一直用到苻生疲了,他擺了擺手,自己先出了地牢,那些侍從也跟著離開。牢門鎖上,又只剩下了火把,他和沈璃??粗簧硎茄纳蛄В毙⊙子行┎桓议_口,牢房里靜了許久,反而是沈璃先開口問道:“將北海所有的情報告訴他們,令他們奪了北海王權,致使北海一族成為其傀儡,三王子便無半分愧疚?”
“我……”北小炎語帶瑟縮,“我自然愧疚……但是我也沒辦法,我不是你,我受不了這樣的痛苦,而且我母妃有罪,自幼便受他人歧視,北海王族之于我,實在無甚親情。我叛了他們……也是無奈之舉?!?br/> 沈璃沙啞開口:“誰人沒有幾個苦衷,然而背叛一事,總難讓人原諒?!?br/> 北小炎一默:“人不為己天地誅,你……你又何必與他們嘴硬,都這樣了,他要什么你給不就好了?!?br/> 沈璃的身體只靠兩條鐵鏈掛著,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是呵呵笑了出來:“我當真吃了……”
北小炎看妖怪一樣看她。沈璃只道:“三皇子不用憂心,本王乃是無堅不摧之身……”北小炎垂下頭,嘀咕道:“真不明白你,都這種情況了還能笑得出來?!?br/> 當然能笑,她已經被練出來了。
枯坐了不知多久,北小炎漸漸起了睡意,夢鄉(xiāng)正沉,忽聞幾聲脆響,北小炎一驚,睜開眼,看見一個黑衣人立在沈璃跟前。他雙拳握緊,一雙手在沈璃耳邊抬起又放下,仿似想碰她而又不敢觸碰:“王上……”他一聲悲哀的喚,極盡沙啞。他手中紫劍一現,徑直斬斷困住沈璃四肢的玄鐵,將昏迷的沈璃往懷中一抱,“我?guī)愠鋈ァ!边@五個字喑啞卻決絕,不容人反駁。
沈璃在顛簸之中醒來,她看見有光景在眼前不停的流轉,鼻尖能嗅到青草和風的味道,沈璃心想,今天恢復的是視覺與嗅覺么……只是,苻生又想出什么法子來折磨她了不成?這眼前的幻境便如同外界,那么鮮活自由,讓她不由自主的心生向往。
明明她還只被囚禁了不久,但這些景色之于沈璃,便像上輩子的事情一般,她動了動指尖,想伸出手,想去回味一下風穿過指尖的感覺。
周遭流轉的光景忽然一停,沈璃看見如今自己身處一片森林之中,一張將驚喜緊緊壓抑住的臉出現在她的視野里——墨方。原來,這竟不是什么幻境么,是墨方救了她……為什么?背叛了魔界之后,他又背叛了苻生么?
唇角顫動,似在說著什么言語,但此時沈璃什么也聽不見,她也說不出話,只是搖了搖頭,稍稍用力推開那人。手腕上的玄鐵釘尚未被取出,便是這輕輕一用力,讓沈璃一口氣險些沒提的上來,她今天感覺不到疼痛,但身體還是會自己痙攣。
墨方忙將她放下,讓她倚樹坐好,然后雙膝跪地,靜默的俯首于她身前,似在認罪,又似在道歉。
沈璃閉上眼,全當看不見。
今日便是沈璃能說話,她也會做如同現在一樣的反應,因為對墨方,她已經無話可說。魔界那些將軍,那些與他衣冠殘劍一起擺在棺材里的尸首早已在兩人之間劃出了清晰的敵我界線,在沈璃心里,那個與她行軍作戰(zhàn),同生共死的兄弟已經親手把自己殺死了。這是他想要的結果,沈璃便尊重他選擇的結果。
跪在她身前的,是犯魔族疆域,屠魔族百姓,殺魔族將領的敵人。
若槍在手,她便會與他一戰(zhàn)。
墨方跪了許久,本打算在沈璃喚他之前不欲起身,但地面?zhèn)鱽淼募毼⒄饎樱钅矫嫒菀幻C,他心知現在不能再耽擱下去,若此時不走,他怕是再難助沈璃逃掉。當下狠狠磕了個頭:“王上,冒犯了。”他起身,將沈璃一攬,抱了便繼續(xù)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