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綺在亂軍之中與眾人失散,滿眼望去,全是清兵,隨手砍翻了幾名,只見兵卒愈來愈多,四面八方的涌到,心中慌亂,縱馬亂奔。跑了一程,又遇到一隊官兵,她不敢迎戰(zhàn),回頭落荒而走,黑暗中馬足不知在甚么東西上一絆,突然跪倒。她此時又疲又怕,坐得不穩(wěn),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頭在硬土上重重一撞,暈了過去。幸而天黑,清兵并未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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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眼前一亮,隆隆巨響,接著臉上一陣清涼,許多水點潑到了頭上,周綺睜開眼來,只見滿天烏云,大雨傾盆而下,“啊喲”一聲,跳起身來,忽然身旁一人也坐了起來。周綺吃了一驚,忙從地上抓起單刀,正想砍去,突然兩人都驚叫起來,原來那人是徐天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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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叫道:“周姑娘,怎么你在這里?”周綺在亂軍中殺了半夜,父親也不知去了何方,突然遇到徐天宏,雖然素來不喜此人,專和他拌嘴,畢竟是遇到了自己人,饒是俏李逵心膽豪粗,不讓須眉,這時也不禁要掉下淚來。她咬嘴唇忍住,說道:“我爹爹呢?”徐天宏忽打手勢叫她伏下,輕聲道:“有官兵?!敝芫_忙即伏低,兩人慢慢爬到一個土堆后面,探頭往外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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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天已黎明,大雨之中,見數(shù)十名清兵在掩埋死尸,一面掘地,一面大聲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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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尸體草草埋畢,一名把總高聲吆喝:“張得標(biāo)、王升,四邊瞧瞧,還有尸首沒有?”兩名清兵應(yīng)了,站上高地四下張望,見他二人伏在地下,叫道:“還有兩具?!?br/> ?
周綺聽得把自己當(dāng)作死尸,心中大怒,便要跳起來尋晦氣。徐天宏一把拖住她手臂,低聲道:“等他們過來?!眱擅灞昧髓F鍬走來,周徐二人一動不動裝死,待兩兵走近俯身伸手要拉,突然各刺一刀,深入肚腹。兩兵一聲也來不及叫,已然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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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總等了半天,不見兩兵回來,雨又下得大,好生不耐煩??谥型醢烁嶙拥牧R人,騎了馬過來查看。徐天宏低聲道:“別作聲,我奪他的馬。”那把總走到近處,見兩兵死在當(dāng)?shù)?,大吃一驚,正待叫人,徐天宏一個箭步,已竄了上去,揮刀斜劈。那把總手中未拿兵器,舉起馬鞭一擋,連鞭帶頭,給砍下馬來。徐天宏挽住馬韁,叫道:“快上馬!”周綺一躍上馬,徐天宏放開腳步,跟在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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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清兵發(fā)見敵蹤,大聲吶喊,各舉兵刃追來。徐天宏奔不得幾十步,左肩上被金針射中處愈來愈痛,難以忍受,一陣昏迷,跌倒在地。周綺回頭觀看敵情,忽見徐天宏跌倒,忙勒轉(zhuǎn)馬頭,奔到他身旁,俯身伸手,將他提起來,橫放鞍上,刀背敲擊馬臀,那馬如飛而去。眾清兵叫了一陣,哪里追趕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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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見清兵相離已遠,將刀插在腰里,看徐天宏時,見他雙目緊閉,臉如白紙,呼吸細微,心中很是害怕,不知怎么是好,只得將他扶直了坐在馬上,左手抱住他腰,防他跌落,盡揀荒僻小路奔馳。跑了一會,見前面黑壓壓的一片森林,催馬進林,四周樹木茂密,稍覺安心,這時雨已停歇,她下了馬,牽馬而行,到了林中一處隙地,見徐天宏仍是神智昏迷,想了一想,把他抱下馬來,放在草地上,自己坐下休息,讓馬吃草。她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姑娘,孤零零坐在荒林之中,眼前這人不知是死是活,束手無策之余,不禁悲從中來,抱頭大哭,眼淚一點一點滴在徐天宏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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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在地上躺了一會,神智漸清,以為天又下雨,微微睜開眼睛,只見眼前一張俏臉,一對大眼哭得紅紅的,淚水撲撲撲的滴在自己臉上。他哼了一聲,左肩又痛,不由得叫了聲“啊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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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見他醒轉(zhuǎn),心中大喜,忽見自己眼淚又是兩滴落在他嘴角邊,忙掏出手帕,想給他擦,剛伸出手,驟然警覺,又縮了回來,怪他道:“你怎么躺在我跟前,也不走開些?!毙焯旌辍班拧绷艘宦?,掙扎著要爬起。周綺道:“算了,就躺在這兒吧。咱們怎么辦呀?你是諸葛亮,爹爹說你鬼心眼兒最多的?!毙焯旌甑溃骸拔壹缟贤吹膮柡Γ趺匆膊荒芟?。姑娘,請你給我瞧瞧?!敝芫_道:“我不高興瞧?!笨谥羞@么說,終究還是俯身去看,瞧了一會,說道:“好端端的,沒有甚么,又沒血?!?br/> ?
徐天宏勉力坐起身來,右手用單刀刀尖將肩頭衣服挑開了個口子,斜眼細看,說道:“這里中了三枚金針,打進肉里去了?!苯疳橂m細,卻是深射著骨,痛得他肩上猶如被砍了三刀一般。周綺道:“怎么辦呢?咱們到市鎮(zhèn)上找醫(yī)生去吧?”徐天宏道:“這不成。昨晚這一鬧,四廂城鎮(zhèn)誰不知道?咱們這一身打扮,又找醫(yī)生治傷,直是自投羅網(wǎng)。這本要用吸鐵石吸出來,這會兒卻到哪里找去?勞你的駕,請用刀把肉剜開,拔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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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半夜惡斗,殺了不少官兵,面不改色,現(xiàn)在要她去剜徐天宏肩上肌肉,反倒躊躇起來。徐天宏道:“我挺得住,你動手吧……等一下。”他在衣上撕下幾條布條,交給周綺,問道:“身邊有火折子么?”周綺一摸囊中,道:“有的,干么呀?”徐天宏道:“請你撿些枯草樹葉來燒點灰,待會把針拔出,用灰按著創(chuàng)口,再用布條縛住?!?br/> ?
周綺照他的話做了,燒了很大的一堆灰。徐天宏笑道:“成了,足夠止得住一百個傷口的血?!敝芫_氣道:“我是笨丫頭,你自己來吧!”徐天宏笑道:“是我說錯了,你別生氣?!敝芫_道:“哼,你也會知錯?”右手拿起單刀,左手按向他肩頭針孔之旁。她手指突然碰到男人肌膚,不禁立刻縮回,只羞得滿臉發(fā)燒,直紅到耳根子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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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見她忽然臉有異狀,雖是武諸葛,可不明白了,問道:“你怕么?”周綺嗔道:“我怕甚么?你自己才怕呢!轉(zhuǎn)過頭去,別瞧?!毙焯旌暌姥赞D(zhuǎn)過了頭。周綺將針孔旁肌肉捏緊,挺刀尖刺入肉里,輕輕一轉(zhuǎn),鮮血直流出來。徐天宏咬緊牙齒,一聲不響,滿頭都是黃豆般大的汗珠。周綺將肉剜開,露出了針尾,右手拇指食指緊緊捏住,力貫雙指一提,便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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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臉如白紙,仍強作言笑,說道:“可惜這枚針沒針鼻,不能穿線,否則倒可給姑娘繡花?!敝芫_道:“我才不會繡花呢,去年媽教我學(xué),我弄不了幾下,就把針折斷了,又把繃子弄破啦,媽罵我,我說:‘媽,我不成,你給教教?!悴滤趺凑f?”徐天宏道:“她說:‘拿來,我教你。’”周綺道:“哼,她說:‘我沒空?!髞斫o我琢磨出來啦,原來她自己也不會?!毙焯旌旯笮Γf話之間又拔了一枚針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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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笑道:“我本來不愛學(xué),可是知道媽不會,就磨著要她教。媽給我纏不過,她說:‘你再胡鬧,告訴爹打你?!终f:‘你不會針線哪,哼,將來瞧你……’”說到這里突然止住,原來她媽當(dāng)時說:“將來瞧你找不找得到婆家。”徐天宏問道:“將來瞧你怎么?。俊敝芫_道:“別羅唆,我不愛說了?!?br/> ?
口中說話,手里不停,第三枚金針也拔了出來,用草灰按住創(chuàng)口,拿布條縛好,見他血流滿身,仍是臉露笑容,和自己有說有笑,也不禁暗暗欽佩,心想:“瞧不出他身材雖矮,倒也是個英雄人物,要是人家剜我的肉,我會不會大叫媽呢?”想到爹娘,又是一陣難受。這時她滿手是血,說道:“你躺在這里別動,我去找點水喝?!?br/> ?
一望地勢,奔出林來,走了數(shù)百步,找到一條小溪,大雨甫歇,溪中之水流勢湍急,將手上的血在溪中洗凈了,俯身溪上,突然看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只見頭發(fā)蓬松,身上衣服既濕且皺,臉上又是血漬又是泥污,簡直不成個人樣,心想:“糟糕,這副鬼樣子全教他看去了?!庇谑怯痴障?,洗凈了臉,十指權(quán)當(dāng)梳子,將頭發(fā)梳好編了辮子,在溪里掏些水喝了,心想徐天宏一定口渴,可是沒盛水之具,頗為躊躇,靈機一動,從背上包里取出一件衣服,在溪水里洗干凈了,浸得濕透,這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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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剛才和周綺說笑,強行忍住,此時肩上劇痛難當(dāng),等她回轉(zhuǎn),已痛得死去活來,周綺見他臉上雖然裝得并不在乎,實在一定很不好受,憐惜之念,油然而生,叫他張開嘴,將衣中所浸溪水?dāng)D到他口里,輕輕問道:“痛得厲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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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一直將這個莽姑娘當(dāng)作斗智對手,心中不存男女之見,哪知自己受傷,偏偏是這個朋友中的惟一對頭護持相救,心中對她所懷厭憎之情一時盡除,這時周綺軟語慰問,他一生不是在刀山槍林中廝混,便是在陰謀詭計中打滾,幾時消受過這般溫柔詞色,心中感動,望著她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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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見他發(fā)呆,只道他神智又胡涂了,忙問:“怎么,你怎么啦?”徐天宏定了一定神,道:“好些了,多謝你?!敝芫_道:“哼,我也不要你謝?!毙焯旌甑溃骸霸蹅冊谶@里不是辦法??梢矂e上市鎮(zhèn),得找個偏僻的農(nóng)家,就說咱們是兄妹倆……”周綺道:“我叫你哥哥?”徐天宏道:“你要是覺得我年紀(jì)大,那么就叫我叔叔。”周綺道:“呸,你像嗎?就叫你哥哥好啦。不過只在有人的時候叫,沒人的時候我可不叫?!毙焯旌晷Φ溃骸昂?,不叫。咱們對人說,在路上遇到大軍,把行李包裹都搶去啦,還把咱們打了一頓。”兩人商量好了說話,周綺將他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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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道:“你騎馬,我腳上沒傷,走路不礙?!敝芫_道:“爽爽快快的騎上去。你瞧不起女人,是不是?”徐天宏笑笑,只得上了馬。兩人出得樹林,面對著太陽揀小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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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是荒僻之地,不像南方處處桑麻,處處人家,兩人走了一個多時辰,又饑又累,好容易才望見一縷炊煙,走近時見是一間土屋。行到屋前,徐天宏下馬拍門,過了半晌,出來一個老婦,見兩人裝束奇特,不住的打量。徐天宏將剛才編的話說了,向她討些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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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婦嘆了一口氣,說道:“害死人的官兵??凸?,你貴姓?”徐天宏道:“姓周。”周綺望了他一眼,卻不說話。那老婦把他們迎進去,拿出幾個麥餅來。兩人餓得久了,雖然麥餅又黑又粗,也吃得十分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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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婆婆說是姓唐,兒子到鎮(zhèn)上賣柴給狗咬了,一扁擔(dān)把狗打死,哪知這狗是鎮(zhèn)上大財主家的,給那財主叫家丁痛打了一頓,回家來又是傷又是氣,不久就死了。媳婦少年夫妻,一時想不開,丈夫死后第二夜上了吊,留下老婆子孤苦伶仃一人。老婆婆邊說邊淌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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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一聽大怒,問那財主叫甚么,住在哪里。老婆婆說:“這殺才也姓唐,人家當(dāng)面叫他唐六爺唐秀才,背后都叫他糖里砒霜。他住在鎮(zhèn)上,鎮(zhèn)上就數(shù)他的屋子最大?!敝芫_問道:“甚么鎮(zhèn)?怎樣走法?!崩掀牌诺溃骸澳莻€鎮(zhèn)啊,這里往北走五里路,過了坡,上大路,向東再走二十里,那就是了,叫文光鎮(zhèn)。”周綺霍地站起,抄起單刀,對天宏道:“喂……哥……哥我出去一下,你在這里休息。”徐天宏見她神情,知她要去殺那糖里砒霜,說道:“要吃糖嘛,晚上吃最好?!敝芫_一楞,明白了他意思,點點頭,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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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道:“老婆婆,我身上受了傷,行走不得,想借你這里過一夜?!蹦抢掀牌诺溃骸白∈遣环粒F人家沒甚么吃的,客官莫怪?!毙焯旌甑溃骸袄掀牌趴鲜樟粑覀?,那是感激不盡。我妹子全身都濕了,老婆婆有舊衣服,請借一套給她換換。”老婆婆道:“我媳婦留下來的衣裳,姑娘要是不嫌棄,就對付著穿穿,怕還合身?!敝芫_去換衣服,出來時,見徐天宏已在老婆婆兒子房里的炕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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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傍晚,徐天宏忽然胡言亂語起來,周綺在他額角一摸,燒得燙手,想是傷口化膿。她知道這情形十分兇險,可是束手無策,不知怎么辦好,心中一急,也不知是生徐天宏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舉刀在地上亂剁,剁了一會,伏在炕上哭了起來。那老婆婆又是可憐又是害怕,也不敢來勸。周綺哭了一會,問道:“鎮(zhèn)上有大夫嗎?”老婆婆道:“有,有,曹司朋大夫的本事是最好的了,不過他架子很大,向來不肯到我們這種鄉(xiāng)下地方來看病。我兒子傷重,老婆子和媳婦向他磕了十七八個響頭,他也不肯來瞧……”周綺不等她說完,抹了抹眼淚,便道:“我這就去請。我……哥哥在這里,你瞧著他些。”老婆婆道:“姑娘你放心,唉,那大夫是不肯來的?!?br/> ?
周綺不再理她,將單刀藏在馬鞍之旁,騎了馬一口氣奔到文光鎮(zhèn)上,天已入夜,經(jīng)過一家小酒店,一陣陣酒香送將出來,不由得酒癮大起,心道:“先請醫(yī)生把他的傷治好再說,酒嘛,將來還怕沒得喝么?”見迎面來了一個小廝,問明了曹司朋大夫的住處,徑向他家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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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曹家,打了半天門,才有個家人出來,大剌剌地問:“天都黑了,呯嘭山響的打門干么?報喪嗎?”周綺一聽大怒,但想既然是來求人,不便馬上發(fā)作,忍氣道:“來請曹大夫去瞧病。”那家人道:“不在家?!币膊欢嘣?,轉(zhuǎn)身就要關(guān)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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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急了,一把拉住他手臂,提出門來,拔出單刀,說道:“他在不在家?”那人嚇得魂不附體,顫聲道:“真的……真的不在家。”周綺道:“到哪里去啦?快說?!蹦羌胰说溃骸暗叫∶倒迥抢锶チ恕!敝芫_將刀在他臉上一擦,喝道:“小玫瑰是甚么東西?在哪里?”那家人道:“小玫瑰是個人?!敝芫_道:“胡說!哪有好端端的人叫小玫瑰的?”那家人急了,道:“大……王……姑娘。小玫瑰是個婊子?!敝芫_怒道:“婊子是壞人,到她家里去干么?”那家人心想這姑娘強兇霸道,可是世事一竅不通,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不言語了。周綺怒道:“我問你。怎么不說話?”那家人道:“她是我們老爺?shù)南嗪谩!敝芫_才恍然大悟,呸了一聲道:“快領(lǐng)我去,別再羅唆啦!”那家人心想:“我?guī)讜r羅唆過啦,都是你在瞎扯?!钡浔牡蹲蛹茉陬i里,不敢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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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來到一家小戶人家門口,那家人道:“這就是了?!敝芫_道:“你打門,叫大夫出來?!蹦羌胰酥坏靡姥源蜷T,鴇婆出來開門。那家人道:“有人要我們老爺瞧病,我說老爺沒空,她不信,把我逼著來啦?!蹦区d婆白了他一眼,拍的一聲把門關(guā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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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站在后面,搶上攔阻已然不及,在門上擂鼓價一陣猛敲,里面聲息全無,心中大怒,在那家人背上踢了一腳,喝道:“快滾,別在姑娘眼前惹氣?!蹦羌胰吮凰吡藗€狗吃屎,口里嘮嘮叨叨的爬起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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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待他走遠,縱身跳進院子,見一間房子紙窗中透出燈光,輕輕走過去伏下身來,只聽得兩個男人的聲音在說話,心中一喜,怕的是那大夫在跟婊子鬼混,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用手指沾了唾沫,濕破窗紙,附眼一張,見房里兩個男子躺在一張睡榻上說話。一個身材粗壯,另一個是瘦長條子,一個妖艷的女子在給那瘦子捶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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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正想喝問:“哪一個是曹司朋,快出來!”只見那壯漢把手一揮。她一怔,那女子站了起來,笑道:“哥兒倆又要商量甚么害人的花樣啦,給兒孫積積德吧,回頭別生個沒屁眼的小子?!蹦菈褲h笑喝:“放你娘的臭屁?!蹦桥有χ吡顺鰜?,把門帶上,轉(zhuǎn)到內(nèi)堂去了。周綺心想:“敢情這女子就是小玫瑰,真不要臉。不過她話還說得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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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壯漢拿了四只元寶出來,放在桌上,說道:“曹老哥,這里是二百兩銀子,咱們是老交易,老價錢。”那瘦子道:“唐六爺,這幾天大軍過境,你六爺供應(yīng)軍糧,又要大大發(fā)一筆財啦?!敝芫_一聽又喜又怒,喜的是那糖里砒霜竟在此地,不必另行去找,多費一番手腳,怒的是大軍害得她吃了這許多苦頭,原來此人還幫害人的大軍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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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壯漢道:“那些泥腿子刁鉆得很,你道他們肯乖乖的繳糧出來么?這幾天我東催西迫,人都累死啦?!蹦鞘葑有Φ溃骸斑@兩包藥你拿回去,有的你樂的啦。這包紅紙包的給那娘兒吃,不上一頓飯功夫,她就人事不知,你愛怎么擺布就怎么擺布,這可用不著兄弟教了吧?”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那瘦子又道:“這包黑紙包的給那男人服,你只說給他醫(yī)傷,吃后不久,他就傷口流血而死。別人只道他創(chuàng)口破裂,誰也疑心不到你身上。你說兄弟這著棋怎么樣?”那壯漢連說:“高明,高明?!?br/> ?
那瘦子道:“六爺,你人財兩得,酬勞兄弟二百兩銀子,似乎少一點吧?”那壯漢道:“曹老哥,咱們自己哥兒,明人不說暗話,那雌兒相貌的確標(biāo)致。她穿了男裝,我已經(jīng)按捺不住啦,后來瞧出來她是女子扮的,嘿嘿,送到嘴邊的肥肉不食,人家不罵我唐六祖宗十八代沒積陰功么?那個男的,真的沒多少油水,只是他們兩人一路,我要了那雌兒,總不能讓那男的再活著?!蹦鞘葑拥溃骸澳悴皇钦f他有一枝金子打的笛子?單是這枝笛子,也總有幾斤重吧?”那壯漢道:“好啦,好啦,我再添你五十兩?!庇帜贸鲆恢辉獙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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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越聽越怒,一腳踢開房門,直搶進去。那壯漢叫聲“啊喲”,飛腳踢她握刀的手腕。周綺單刀翻處,順手將他右腳剁了下來,跟著一刀,刺進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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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瘦子在一旁嚇得呆了,全身發(fā)抖,牙齒互擊,格格作響。周綺拔出刀來,在死尸上拭干血漬,左手抓住瘦子胸口衣服,喝道:“你就是曹司朋么?”那瘦子雙膝一曲,跪倒在地,說道:“求……姑娘……饒命……我再也不敢了?!敝芫_道:“誰要你的性命?起來。”曹司朋顫巍巍的站起,雙膝發(fā)軟,站立不穩(wěn),又要跪下。周綺將桌上五只元寶和兩包藥都放在懷里,說道:“出去?!?br/> ?
曹司朋不知她用意,只得慢慢走出房門,開了大門。鴇婆聽見聲音,在里面問:“誰呀?”曹司朋不敢做聲。周綺叫他去牽了自己坐騎,兩人上馬馳出鎮(zhè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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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拉住他坐騎的韁繩,喝道:“你只要叫一聲,我就剁你的狗頭?!辈芩九筮B說:“不敢?!敝芫_怒道:“你說我不敢剁?我偏偏剁給你看?!闭f著拔出刀來。曹司朋忙道:“不,不,不是姑娘不敢剁,是……是小的不敢叫。”周綺一笑,還刀入鞘,心道:“我還真不敢剁你的狗頭呢,否則誰來給他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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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個時辰,兩人已來到那老婦家。周綺走到徐天宏炕前,見他昏昏沉沉的,燭光下但見滿臉通紅,想是燒得厲害。周綺一把將曹司朋揪過,說道:“我這位……哥哥受了傷,你快給他醫(yī)好?!?br/> ?
曹司朋一聽是叫他治病,這才放下了幾分驚疑憂急之心,瞧了徐天宏的臉色,診了脈,將他肩上的布條解下,看了傷口,搖了幾下頭,說道:“這位爺現(xiàn)在血氣甚虧,虛火上沖……”周綺道:“誰跟你說這一套,你快給他治好,不治好,你休想離開。”曹司朋道:“我去鎮(zhèn)上拿藥,沒藥也是枉然?!?br/> ?
這時徐天宏寧定了些,聽著他二人說話。周綺道:“哼,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子?你開藥方,我去贖藥?!辈芩九鬅o可奈何,道:“那么請姑娘拿紙筆來,我來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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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這貧家山野之居,哪里來紙筆?周綺皺起了眉頭,無計可施。曹司朋頗為得意,說道:“這位爺?shù)牟〉R不起,還是讓我回鎮(zhèn)取藥最好?!毙焯旌甑溃骸懊米?,你拿一條細柴燒成炭,寫在粗紙上就行了,再不然寫在木板上也成?!敝芫_喜道:“究竟還是你花頭多。”依言燒了一條炭,老婆婆找出一張拜菩薩的黃表紙來。曹司朋只得開了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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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等他寫完,找了條草繩將他雙手反剪縛住,雙腳也捆住了,放在炕邊,再將徐天宏的單刀放在他枕邊,對老婆婆道:“我到鎮(zhèn)上贖藥,這狗大夫要是想逃,你就叫醒我哥哥,先把他砍死再說?!?br/> ?
周綺又騎馬到了鎮(zhèn)上,找到藥材店,叫開門配了十多帖藥,總共是一兩三錢銀子,一摸囊中,適才取來的五只元寶留在老婆婆家里桌上,匆忙之中沒帶出來,說道:“賒一賒,回來給錢。”店伙大急,叫道:“姑娘,不行啊,你……你不是本地人,小店本錢短缺……”周綺怒道:“這藥算是我借的,成不成?將來你也生這病,我拿來還你?!钡昊锏溃骸斑@是醫(yī)治刀傷的藥,小的……小的不跟人打架?!敝芫_怒道:“你不會給刀砍傷?哼,說這樣的滿話!”刷的一聲,拔出單刀,喝道:“我便砍你一刀,瞧你受不受傷?”店伙見了明晃晃的鋼刀,雙腿一軟,坐倒在地,隨即鉆入了柜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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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是富家小姐,與駱冰不同,今日強賒硬借,卻是生平第一次,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取藥上馬,天色漸亮,見街上鄉(xiāng)勇來往巡查,想是糖里砒霜被殺之事已經(jīng)發(fā)覺。她縮在街角,待巡查隊過去,才放馬奔馳,回到老婦家時天已大明,忙和老婆婆合力把藥煎好,盛在一只粗碗里,拿到徐天宏炕邊,推醒他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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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見她滿臉汗水煤灰,頭發(fā)上又是柴又是草,想到她出身富家,從未做過這些燒火煮湯之事,心中十分感激,忙坐起來把碗接過,心念一動,將藥碗遞到曹司朋口邊,說道:“你喝兩口?!辈芩九笊砸贿t疑,周綺已明白徐天宏之意,連說:“對對,要他先喝,你不知道這人可有多壞?!辈芩九笾坏脧堊旌攘藘煽凇P焯旌甑溃骸懊米?,你歇歇吧,這藥過一會再喝?!敝芫_道:“干么?”徐天宏道:“瞧他死不死?!敝芫_道:“對啦,要是他死了,這藥就不能喝?!睂⒂蜔舴旁诓芩九竽樑?,一雙烏溜溜的大眼一眨不眨的瞧著他,看他到底死也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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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司朋苦笑道:“醫(yī)生有割股之心,哪會害人?”周綺怒道:“你和糖里砒霜鬼鬼祟祟的商量,要害人家姑娘,謀人家的金笛子,都給我聽見啦。還說得嘴硬?”徐天宏一聽金笛子,忙問原因。周綺將聽到的話說了一遍,并說已將那糖里砒霜殺了。她說到這里,忙出去告訴老婆婆,說已替他兒子媳婦報仇雪恨。那老婆婆眼淚鼻涕,又哭又謝,不住念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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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等周綺回進來,問曹司朋道:“那拿金笛子的是怎樣一個人?女扮男裝的又是誰?”周綺拔出單刀,在一旁威嚇:“你不說個明明白白,我一刀先搠死你?!?br/> ?
曹司朋害怕之極,說道:“小……小人照說就是……昨天唐六爺來找我,說他家里有兩個人來借宿,一個身受重傷,另一個是美貌少年。他本來不肯收留,但見這少年標(biāo)致得出奇,就留他們住了一宿,后來聽這少年說話細聲細氣,舉止神情都像是女子,又不肯和那男子同住一房,所以斷定是女扮男裝的?!敝芫_道:“于是他就來向你買藥了?”曹司朋道:“小人該死。”徐天宏道:“那男的是甚么樣子?”曹司朋道:“唐六爺叫我去瞧過,他大約二十三四歲,文士打扮,身上受了七八處刀傷棍傷?!毙焯旌甑溃骸皞脜柡??”曹司朋道:“傷是很重,不過都是外傷,也不是傷在致命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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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見再問不出甚么道理來,伸手端藥要喝,手上無力,不住顫抖,將藥潑了些出來。周綺看不過眼,將藥碗接過,放在他嘴邊。徐天宏就著她手里喝了,道:“多謝?!辈芩九笄圃谘劾铮盒南耄骸斑@兩個男女強盜不是兄妹,哪有哥哥向妹子說‘多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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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喝了藥后,睡了一覺,出了一身大汗,傍晚又喝了一碗。這曹司朋人品雖壞,醫(yī)道卻頗高明,居然藥到病除。再過一天,徐天宏好了大半,已能走下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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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日,徐天宏自忖已能勉強騎馬上路,對周綺道:“那拿金笛子的是我十四弟,不知怎么會投在惡霸家里。那惡霸雖已被你殺死,想無人礙,但我總不放心,今夜咱們?nèi)ヌ揭惶?。你瞧怎樣?”周綺道:“他是你十四弟?”徐天宏道:“他到你莊上來過的,你也見過,就是我們總舵主派他第一個出去打探消息的那人?!敝芫_道:“喂。早知是他,將他接到這來,和你一起養(yǎng)傷,倒也很好?!毙焯旌晷α诵?。過了一會,沉吟道:“那女扮男裝的卻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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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傍晚,周綺將兩只元寶送給老婆婆,她千恩萬謝的收了。周綺將曹司朋一把提起,手起刀落,將他一只右耳割了下來,喝道:“你把我哥哥醫(yī)好,才饒你一條狗命,以后再見到你為非作歹,嘿嘿,那糖里砒霜就是榜樣。我一刀刺進你心窩子里?!辈芩九蟀醋?chuàng)口,連說:“不敢。”周綺怒道:“你說我不敢?”曹司朋道:“不,不,不是姑娘不敢,是……是小的不敢?!毙焯旌甑溃骸霸蹅冞^三個月還要回來,那時再來拜訪曹大夫?!辈芩九笥终f:“不敢,不敢!不……不是英雄不敢拜訪,是……是小的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br/> ?
周綺道:“你騎他的馬,咱們走吧?!眱扇松像R往文光鎮(zhèn)奔去。周綺問道:“你說咱們過三個月再回來,干么呀?”徐天宏道:“我騙騙那大夫的,叫他不敢和那老婆婆為難?!敝芫_點點頭,行了一段路,說道:“你對人干么這樣狡猾?我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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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一時答不出話來,隔了半晌,說道:“姑娘不知江湖上人心險惡。對待朋友,當(dāng)然處處以仁義為先,但對付小人,你要是真心待他,那就吃虧上當(dāng)了?!敝芫_道:“我爹爹說寧可自己吃虧,決不能欺負別人?!毙焯旌甑溃骸斑@就是你爹爹的過人之處,所以江湖上提到鐵膽莊周老爺子,不論是白道黑道、官府綠林,無人不說他是位大仁大義的英雄好漢,人人都是十分欽佩?!敝芫_道:“你干么不學(xué)我爹爹?”徐天宏道:“周老爺子天性仁厚,像我這種刁鉆古怪的人怕學(xué)不上?!敝芫_道:“我就最討厭你這刁鉆古怪的脾氣。我爹爹說,你好好待人家,人家自然會好好待你?!?br/> ?
徐天宏心中感動,一時無話可說。周綺道:“怎么?你又不高興了?又在想法子作弄我是不是?”徐天宏笑道:“不敢,不敢,是小的不敢,不是姑娘不敢?!敝芫_哈哈大笑,道:“也不揀好的學(xué),卻去學(xué)那狗大夫。”徐天宏笑道:“甚么狗大夫?是治狗的大夫呢,還是像狗一樣的大夫?”周綺格格而笑,道:“是治狗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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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路談笑,頗不寂寞。經(jīng)過這一次患難,徐天宏對她自是衷心感激,而周綺也怕有恩于人,人家故意相讓,反而處處謙退一步。周綺道:“以前我只道你壞到骨子里去了,哪知……”徐天宏道:“哪知怎樣?”周綺道:“我瞧你從前使壞,是故意做出來的。你干么老是存心慪我呀?我這人教你瞧著生氣,是不?”徐天宏道:“一個人是好是壞,初相識常常看錯。我當(dāng)初哪知姑娘是這樣一副好心腸?!敝芫_笑道:“你那時以為我又驕傲又小氣,是不是?”徐天宏笑了笑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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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等天黑了才進文光鎮(zhèn),找到糖里砒霜的宅第,翻進墻去探看。徐天宏抓到一名更夫,持刀威嚇,問他余魚同的蹤跡。那更夫說唐六爺那天在小玫瑰家里被曹司朋大夫殺死,家里亂成一團,借宿的兩人一早就走了。周綺道:“咱們追上他們?nèi)ァ!?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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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日過了皋蘭,再走兩日,徐天宏在路上發(fā)現(xiàn)了陳家洛留下的標(biāo)記,知道大伙要在開封會齊,忙對周綺說了。周綺聽說眾人無恙,大喜不已,她一直記掛著爹爹,此時才放了心,打三斤酒喝了個痛快。這時徐天宏肩上創(chuàng)傷已經(jīng)收口,身子也已復(fù)原。兩人沿路閑談,徐天宏說些江湖上的軼聞?wù)乒?,又把道上一切禁忌?guī)矩,詳加解釋。她聽得津津有味,說道:“你早跟我說這些不好么?以前老跟人家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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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來到潼關(guān),兩人要找客店,一打聽是悅來老店最好,到得客店一問,上房只剩下一間了。徐天宏拿出一串錢塞給店小二,要他想法子多找一間。店小二十分為難,張羅了半天,回來說:“別的店房確實住滿了。這位爺和這位姑娘不知是甚么稱呼?”徐天宏道:“她是我妹子。”店小二道:“既是親兄妹,住一間房也不打緊??!”周綺怒道:“要你多羅唆……”話未說完,徐天宏突然一扯她衣角,嘴一努,說道:“好,一間就一間?!敝芫_一路跟他行來,見他對待自己彬彬有禮,確是個志誠君子,此刻忽要同住一房,又害羞,又疑心,在店小二面前只好悶聲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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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房間,徐天宏立即把門帶上,周綺滿臉通紅,便要發(fā)話,徐天宏忙打手勢,叫她不可作聲,輕聲道:“剛才見到鎮(zhèn)遠鏢局那壞蛋么?”周綺驚道:“甚么?帶了人來捉文四爺、害死我弟弟的那個東西?”徐天宏道:“剛才我瞥見一眼,認不真,我怕他瞧見咱們,所以趕緊進屋,待會去探一探?!?br/> ?
店小二進來泡茶,問要甚么吃的,徐天宏囑咐后,說道:“北京鎮(zhèn)遠鏢局的幾位達官爺也住在這里,是不是?”店小二道:“是啊,他們路過潼關(guān),總是照顧小店的生意?!?br/> ?
徐天宏等店小二出去,說道:“這童兆和是元兇首惡,咱們今晚先干掉他,好給你弟弟及四哥報仇?!敝芫_想到弟弟慘死,鐵膽莊被燒,氣往上沖,不是徐天宏極力勸阻,早已拔刀闖了出去。徐天宏道:“你躺一會兒,養(yǎng)一下神。到半夜里再動手不遲?!闭f著坐在桌邊,伏案假寐,不再向周綺瞧上一眼。周綺只得沉住氣,斜倚炕上休息,好容易挨到二更時分,實在按捺不住了,拔出單刀,說道:“走吧?!毙焯旌甑吐暤溃骸八麄?nèi)硕?,怕有好手。咱們先探一探,想法子把那小子引出來,單獨對付他?!敝芫_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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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院子中張望,見東邊一間上房中透出燈光,徐天宏一打手勢,兩人躡足過去,周綺在窗上找到一條隙縫,附眼往里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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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握住兵刃,站在她身后望風(fēng),見她忽然站起,右腿飛起往窗上踢去,不由得一驚,忙閃身擋在她面前,周綺一腳踢出,剛剛踢到徐天宏胸前。急忙縮轉(zhuǎn),這一踢勢道過猛,用力收回,不由得倒跌數(shù)步。徐天宏跟著縱到,低聲問:“怎么?”周綺道:“快動手。我媽媽在里面,給他們綁住了?!毙焯旌甏篌@,忙道:“快回房商量?!?br/> ?
回到房中,周綺氣急敗壞的道:“還商量甚么?我媽媽給這些小子抓住啦?!毙焯旌甑溃骸澳愠磷?,我包你救她出來。房里有多少人?”周綺道:“大約有六七個?!毙焯旌陚?cè)頭沉吟。周綺道:“怕甚么?你不去,我就一個人去?!毙焯旌甑溃骸安皇桥?,我在想法子,又要救你媽媽,又要殺那小子,這兩件事總要同時辦到才好?!敝芫_道:“先救媽媽。那小子殺不到就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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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時,門外一陣腳步聲經(jīng)過,徐天宏忙搖手示意,只聽得有人走過門口,口中嘮嘮叨叨的抱怨:“三更半夜的,不早早挺尸,還喝甚么燒刀子?他媽的,菩薩保佑教這班保鏢在半路上遇到強人,將鏢銀搶個精光!”徐天宏一聽,知是店小二,保鏢的半夜里要他送酒,因此滿肚子不高興,靈機一動,對周綺道:“那曹司朋有兩包藥給你拿來啦,是嗎?有一包他說吃了便人事不知,快給我?!敝芫_不明他用意,還是拿了出來,問道:“干么?”徐天宏不答,向她招招手,開窗跳出,周綺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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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宏走到過道,悄聲道:“伏下,別動。”周綺滿腹狐疑,不知他搗甚么鬼,等了一陣,不見動靜,正待要問,忽見火光閃動,店小二拿了燭臺、托了一只盤子過來。徐天宏在地下?lián)炝艘粔K小石子擲出,撲的一聲,蠟燭打滅。店小二吃了一驚,罵道:“真是見了鬼,好端端的又沒風(fēng),蠟燭也會熄。”放下盤子,轉(zhuǎn)身去點火。徐天宏等他轉(zhuǎn)了彎,疾忙穿出,火折子一閃,看清盤中有兩把酒壺,將那包藥分成兩份,在兩把壺中各倒了一份,對周綺道:“到他們屋外去?!?br/> ?
兩人繞到鏢師房外伏定,徐天宏往窗縫里望去,果見一個中年婦人雙手被縛在背后,坐在地上。幾個人坐著高談闊論,他識得其中一個是鐵琵琶手韓文沖,一個是錢正倫,另一個便是童兆和,此外還有四個未曾見過的鏢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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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童兆和道:“人家說起鐵膽莊來,總道是銅墻鐵壁,哪知給老子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哈哈,這叫做:童兆和火燒鐵膽莊,周仲英跳腳哭皇天!”周綺在窗外聽得清楚,原來燒莊的果然是他。徐天宏怕她發(fā)怒,回手搖了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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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文沖神氣抑郁,說道:“老童,你別胡吹啦,那周仲英我會過,這里咱哥兒們一齊上,也未必是他對手。他日后找上鏢局子來,有你樂的啦!”童兆和道:“照哇!咱們是福星當(dāng)頭,偏偏鐵膽周的婆娘會找上咱們來?,F(xiàn)下有這女人押著,他還敢對咱們怎的?”說到這里,店小二托著盤子,送進酒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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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鏢師登時大吃大喝起來。韓文沖意興蕭索,童兆和不住勸他喝酒,說道:“韓大哥,好漢敵不過人多,你栽在他們手里,又有甚么大不了的?下次咱們約齊了,跟他們紅花會一對一的見過高下?!币幻S師道:“別人一對一那也罷了,老童你跟誰對?”童兆和道:“我找他們的娘兒……”話未說完,突然咕咚一聲,跌在炕下,眾人吃了一驚,忙去扶時,忽然手酸腳軟,一個個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