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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劍恩仇錄 第十回 煙騰火熾走豪俠 粉膩脂香羈至尊

群雄飽餐后,各自回房休息。到酉時(shí)正,小頭目來報(bào),地道已挖進(jìn)提督府,前面大石擋路,已轉(zhuǎn)向下挖,要繞過大石再挖進(jìn)去。陳家洛和徐天宏分派人手,誰攻左,誰攻右,誰接應(yīng),誰斷后,一一安排妥當(dāng)。到酉時(shí)三刻,小頭目又報(bào),已挖到鐵板,怕里面驚覺,暫已停挖。陳家洛道:“再等一個(gè)時(shí)辰,夜深后動(dòng)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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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個(gè)時(shí)辰眾人等得心癢難搔。駱冰坐立不安,章進(jìn)在廳上走來走去,喃喃咒罵。常氏兄弟拿了一副骨牌,和楊成協(xié)、衛(wèi)春華賭牌九,楊衛(wèi)兩人心不在焉,給常氏兄弟大贏特贏。周綺拿了凝碧劍細(xì)看,找了幾柄純鋼舊刀劍,一劍削下,應(yīng)手而斷,果然銳利無匹。徐天宏在一旁微笑注視。馬善均不住從袋里摸出一個(gè)肥大金表來看時(shí)刻。趙半山與陸菲青坐在一角,細(xì)談別來情形。無塵和周仲英下象棋,無塵沉不住氣,棋力又低,輸了一盤又一盤。陳家洛拿了一本陸放翁集,低低吟哦。石雙英雙眼望天,一動(dòng)不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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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容易挨了一個(gè)時(shí)辰,馬善均道:“時(shí)候到了!”群雄一躍而起,分批走出大門。各人喬裝改扮,暗藏兵刃,陸續(xù)到提督府外一所民房會(huì)齊。這屋子的住戶早已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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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四根見群雄到來,低聲道:“這一帶清兵巡邏甚緊,丟,要輕聲至得!”手握鐵槳,守住地道入口。群雄魚貫入內(nèi),地道掘得甚深,杭州地勢卑濕,地道中水深及踝,等到鉆過大石時(shí),泥水更一直浸到胸前,走了數(shù)十丈,已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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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八名小頭目手執(zhí)火把,拿了鐵鍬候著,見總舵主等到來,低聲道:“前面就是鐵板!”陳家洛道:“動(dòng)手吧!”小頭目在總舵主面前抖擻精神,鐵鍬齊起,不久就把鐵板旁石塊撬開,再掘片刻,將一塊大鐵板起了下來。衛(wèi)春華雙鉤開路,當(dāng)先沖入,群雄跟了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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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頭目手執(zhí)火把,在旁照路,群雄沖進(jìn)甬道,直奔內(nèi)室,甬道盡處,見鐵閘下垂。衛(wèi)春華忙按八卦圖的機(jī)括,哪知鐵閘絲毫不見動(dòng)靜,機(jī)括似已失靈。徐天宏心念一動(dòng),忙道:“八弟、九弟快去守住地牢出口,防備韃子另有詭計(jì)。”楊成協(xié)和衛(wèi)春華應(yīng)聲去了。幾名小頭目把鐵閘旁石塊撬開,眾人合力,把一座大鐵閘抬了出來。鐵閘上有鐵鏈和巨石相連,駱冰舉起凝碧劍砍了幾下,削斷鐵鏈,當(dāng)先沖了進(jìn)去。進(jìn)得室內(nèi),只叫得一聲苦,室內(nèi)空空如也,文泰來影蹤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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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駱冰三番五次的失望,這時(shí)再也忍不住,坐倒在地,放聲大哭。周綺想去勸慰,周仲英低聲道:“讓她哭一下也好?!?br/>  ?
  陳家洛見室內(nèi)別無出路,接過凝碧劍,去刺張召重上次從其中逃脫的小門。那門鋼鐵所鑄,砍出了幾道縫,門后又有巨石。徐天宏道:“李可秀怕咱們劫牢,多半已將四哥監(jiān)禁別處。”陳家洛道:“攻進(jìn)提督府去,今日無論如何得把四哥找著?!?br/>  ?
  眾人沖到地牢口,只見楊成協(xié)手揮鐵鞭,力拒清兵圍攻。衛(wèi)春華卻不在場,想已沖上去和敵人交戰(zhàn)。無塵大叫一聲,鉆出地牢,長劍揮處,兩名清兵登時(shí)了帳。群雄跟著搶出,只見六七名清軍將官圍著衛(wèi)春華惡斗。陸菲青心想:“我和李可秀究有賓東之誼,不便露面。”撕下長袍下襟,蒙住了臉,只露出雙眼。他剛收拾好,群雄奮擊下,清兵已紛紛敗退,衛(wèi)春華等大呼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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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天宏躍上圍墻瞭望,見提督府中到處有官兵守御。突然一陣梆子響,緊密異常,想是清軍將官已在調(diào)兵御敵。徐天宏細(xì)看各處兵將布置,只見南面孤零零的一座二層樓房,四周一層層的守著五六百名官兵。這樓房毫無異處,而防守之人卻如此眾多,文泰來多半是在其中。他躍下墻頭,單刀鐵拐一擺,叫道:“各位哥哥,隨我來!”領(lǐng)頭往南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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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越近那座樓房,接戰(zhàn)的人越多。混戰(zhàn)中馬善均與趙半山率領(lǐng)數(shù)十名武功較高的小頭目,越墻進(jìn)府。清軍官兵雖多,怎擋得住紅花會(huì)人眾個(gè)個(gè)武功精強(qiáng)?不一刻群雄已迫近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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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進(jìn)短柄狼牙棒“烏龍掃地”,矮著身軀,當(dāng)先撲上,搶進(jìn)屋去。門口一人使一桿大槍,橫打直挑,章進(jìn)一時(shí)欺不進(jìn)身。這時(shí)衛(wèi)春華、駱冰、楊成協(xié)、石雙英諸人都已分別在和官兵中的好手對殺,火把照耀下打得十分激烈。防守樓房的一批官兵武藝竟然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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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塵對趙半山道:“三弟,咱們上去瞧瞧!”趙半山道:“好?!睙o塵接連兩躍,已縱到門口,火光中一刀砍來,無塵不避不架,一招“馬面挑心”,劍遲發(fā)而先至,使刀的人慘叫一聲,鋼刀落地。趙半山扣著暗器,轉(zhuǎn)眼間也打倒了兩名清兵。兩人沖進(jìn)內(nèi)堂。周仲英、駱冰等都跟了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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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菲青見章進(jìn)的對手武功很強(qiáng),章進(jìn)以短攻長,占不到便宜,當(dāng)下?lián)尩剿竺?,長劍“天外來云”,突刺那人左頸。那人倒轉(zhuǎn)槍桿,用力下砸,他兵器長,力道猛,這一下準(zhǔn)擬把劍砸飛。陸菲青長劍縮回,左臂運(yùn)氣上挺,只聽蓬的一聲,大槍飛起數(shù)丈,使槍的虎口震裂,嚇得魂飛天外,斜跳出去,沒站住腳,摔了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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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進(jìn)轉(zhuǎn)過身來,把雙斗衛(wèi)春華的二敵接過一個(gè)。衛(wèi)春華少了一個(gè)對手,精神一振,雙鉤“玉帶圍腰”,分向敵人左右合抱。那人使一對雙刀,順理成章的“脫袍讓位”,雙刀倒豎,左右分格。衛(wèi)春華突走險(xiǎn)招,雙鉤在胸前一并,和身撲上,這一招又快又狠,雙鉤護(hù)手劍刃插入敵人前胸。那人狂叫一聲,眼見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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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人在樓下惡斗,敵人越打越少,忽聽無塵用切口高叫道:“四弟在這里,咱們得手了!”群雄聽了,都?xì)g呼大叫起來。周綺不懂紅花會(huì)切口,轉(zhuǎn)頭向徐天宏道:“喂,道長說甚么?”徐天宏道:“四哥在上面,救出來啦!”周綺喜道:“好極啦!咱們上去瞧四爺去?!毙焯旌甑溃骸澳闵先グ?,我守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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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綺奔進(jìn)屋里,守衛(wèi)官兵早已被無塵等掃蕩殆盡。她急奔上樓,只見眾人圍著一只大鐵籠,陳家洛正用凝碧劍砍削籠子的鐵條,周綺走近一看,不由得大怒,原來鐵籠之內(nèi)又有一只小鐵籠,文泰來坐在小籠之內(nèi),手腳上都是銬鐐,就像關(guān)禁猛獸一般。這時(shí)陳家洛已把外面鐵籠的欄干削斷了兩根,章進(jìn)用力扳拗,把鐵欄干扳了下來。駱冰身材苗條,恰可鉆進(jìn),接過寶劍,又去削小鐵籠上的鎖鏈。群雄都是笑逐顏開,心想今日清兵就來千軍萬馬,也要死守住樓房,將文泰來先救出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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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氏兄弟和徐天宏率領(lǐng)紅花會(huì)頭目在樓下守御,忽聽得號角聲響,清軍官兵退出十余丈之外,退開時(shí)秩序井然,分行站立,排成陣勢。常伯志大叫:“韃子要放箭,大家退進(jìn)樓房?!北娙艘姥酝巳?,常氏兄弟斷后衛(wèi)護(hù)。哪知清兵并不放箭,只聽有人叫道:“紅花會(huì)陳當(dāng)家的,聽我說話?!?br/>  ?
  陳家洛在樓上聽到了,走近窗口,見李可秀站在一塊大石上,大叫:“我要和陳當(dāng)家的說話?!标惣衣宓溃骸拔以谶@里,李軍門有何見教?”李可秀道:“你們快退下樓來,否則全體都死。”陳家洛笑道:“怕死的也不來了,今天對不住,我們要帶了文四爺一起走。”李可秀叫道:“你莫執(zhí)迷不悟。放火!”他號令一下,曾圖南督率兵丁,從隊(duì)伍后面推出大批柴草,柴草上都澆了油,火把一點(diǎn),樓房四周轉(zhuǎn)瞬燒成一個(gè)火圈,將群雄圍困在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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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見形勢險(xiǎn)惡,也自心驚,臉上不動(dòng)聲色,轉(zhuǎn)頭說道:“大家一齊動(dòng)手,快削鐵籠的欄干。”轉(zhuǎn)過頭來對李可秀道:“軍門這個(gè)火攻陣,我看也不見得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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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可秀背后轉(zhuǎn)出一人,戟指大罵:“死在臨頭,還不跪下求饒?你可知樓下埋的是甚么?”火光中看得清楚,說話的是御前侍衛(wèi)范中恩,他身旁還站著褚圓等幾名侍衛(wèi),想是皇帝聞警,派來協(xié)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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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微一沉吟,只聽見徐天宏用切口大叫:“不好,這里都是火藥?!标惣衣逵浧饹_進(jìn)樓房時(shí),見到樓下似是個(gè)貨倉,一桶桶的堆滿了貨物,難道竟是火藥?一瞥之間,見樓上四周也均是木桶,搶上去揮掌劈落,一只木桶應(yīng)手而碎,黑色粉末四散紛飛,硝磺之氣塞滿鼻端,卻不是火藥是甚么?心中一寒,暗道:“難道紅花會(huì)今日全體粉身碎骨于此?”轉(zhuǎn)過身來,見小鐵籠鐵鎖已開,駱冰已把文泰來扶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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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叫道:“四嫂、三哥,你們保護(hù)四哥,大家跟我沖?!闭f聲方畢,首先下樓。章進(jìn)弓身把文泰來負(fù)在背上,駱冰、趙半山、陸菲青、周仲英等前后保護(hù)。跟下樓來。剛到門口,只見門外箭如飛蝗,衛(wèi)春華和常氏兄弟沖了幾次又都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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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可秀叫道:“你們腳底下埋了炸藥,藥線在我這里?!彼e起火把一揚(yáng),叫道:“我一點(diǎn)藥線,你們盡數(shù)化為飛灰,快把文泰來放下?!?br/>  ?
  陳家洛見過屋中火藥,知他所言不虛,只因文泰來是欽犯,他心有所忌,不敢點(diǎn)燃藥線,否則早把他們一網(wǎng)打盡了。陳家洛當(dāng)機(jī)立斷,叫道:“放下四哥,咱們快出去!”長劍一揮,和衛(wèi)春華、常氏兄弟并肩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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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進(jìn)低頭奔跑,并未聽真陳家洛的話。趙半山道:“快放下四弟,情勢危險(xiǎn)萬分,咱們快走,莫把四弟反而害死?!币娬逻M(jìn)把文泰來放在門口,駱冰還在遲疑,便伸左手拉住她手臂,舞劍沖出。李可秀在火光中見文泰來已經(jīng)放下,把手一揮,止住放箭,只怕誤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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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雄退離樓房,聚在墻角。陳家洛道:“常家哥哥、八哥、九哥、十哥,你們打頭陣,去趕散韃子。七哥,你想法弄斷藥線。道長、三哥,等他們一得手,咱們沖去搶救四哥?!背J闲值芘c徐天宏等應(yīng)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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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可秀正要命人去看守文泰來,忽見常氏兄弟等又殺了上來,忙分兵御敵。御前侍衛(wèi)范中恩、朱祖蔭、褚圓、瑞大林等上來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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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菲青先看明了退路。一彎腰,如一枝箭般突向李可秀沖去。眾親兵齊聲吶喊,紛舉刀槍攔阻。陸菲青并不對敵,左一避,右一閃,疾似飛鳥,滑如游魚,剎那間已繞過七八名親兵,欺到李可秀之前。李沅芷穿了男裝,站在父親身旁,忽見一個(gè)蒙面怪客來襲,嬌叱一聲:“甚么東西!”一劍“春云乍展”,平胸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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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菲青更不打話,矮身從劍底下鉆了過去。李可秀見怪客襲來,飛起一腳“魁星踢斗”,直踢他面門。陸菲青左腿一挫,已溜到李可秀身后,伸掌在他后心一托,掌力吐處,把他一個(gè)肥大的身軀直摜出去。李沅芷大驚,回劍來刺。陸菲青又是一閃,劍走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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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可秀摔倒在地,這邊曾圖南趕來相救,楊成協(xié)趕來捉拿,兩人都向他疾沖而來。將快奔近,曾圖南舉鐵槍“毒龍出洞”,向楊成協(xié)刺去,想將他趕開,再行搭救上司。楊成協(xié)側(cè)身避槍,腳下不停。他身子肥胖,奔得又急,一座“鐵塔”和曾圖南猛力一撞,呼的一聲,撞得他向后飛出。這時(shí)李可秀已經(jīng)爬起,哪知陸菲青來得更快,一陣風(fēng)般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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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沅芷骨肉關(guān)心,拔起身子向前急縱,長劍“白虹貫日”,直刺怪客后心。陸菲青聽到背后金刃激刺之聲,更不停步,拉住李可秀左臂,直奔入火圈之中。清軍官兵大聲驚叫,但火勢極熾,誰也不敢進(jìn)火圈搭救。衛(wèi)春華舞動(dòng)雙鉤,已把李沅芷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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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花會(huì)群雄見陸菲青拉了李可秀進(jìn)入危地,都明白了他意思,章進(jìn)首先跳入火圈,蔣四根也跟著進(jìn)去。陳家洛道:“人夠啦!別再進(jìn)去了?!北娙似冉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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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軍官兵見主帥履危,也忘了和紅花會(huì)人眾爭斗,都是提心吊膽,望著火圈里的五人。曾圖南爬起身來,和一名統(tǒng)軍總兵守在藥線之旁,眼見主帥為敵人挾制,正驚惶間,忽見一人挾手搶過火把,點(diǎn)燃了藥線。曾圖南一驚,看那人時(shí),卻是御前侍衛(wèi)范中恩。此人日前在西湖落水,在皇帝面前出丑受辱,懷恨甚深,這時(shí)見文泰來即將獲救,也管不得李可秀死活,當(dāng)即點(diǎn)著藥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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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見一縷火花著地?zé)?,迅速異常,只要一燒過火圈,立時(shí)便是巨禍,不但文泰來、李可秀、陸菲青及章、蔣兩人要炸成灰燼,而且樓房中堆了這么多火藥,這一爆炸開來,人人難免。清軍官兵登時(shí)大亂,紛紛向后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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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擾聲中,忽見一人疾向火圈中奔去。那人身穿藍(lán)色長衫,臉上也用一塊籃綢包住,只露出了兩個(gè)眼孔,手中提著一根單鞭,奔跑迅捷已極。他用單鞭在藥線上亂撥亂打,但見藥線仍一股勁的向前燒去。陳家洛和徐天宏等見形勢險(xiǎn)惡,都顧不得自身安危,紛紛縱出,想要弄斷藥線。這一切全是指顧間之事。那蒙面人見藥線無法打斷,忽然奮不顧身,和衣?lián)湓谒幘€之上,只見身旁烈焰騰起,全身衣服著火,藥線燒過去的勢頭卻被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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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么緩得一緩,章進(jìn)和蔣四根已把文泰來抬著沖出火圈。三人身上都已著火。常氏兄弟趕上接應(yīng),連叫:“打滾!打滾!”章進(jìn)和蔣四根放下文泰來,先將他來回滾動(dòng)。滾得幾滾,文泰來衣上火頭熄了,駱冰已搶上照料。章進(jìn)和蔣四根也各滾熄了身上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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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氏雙俠雙雙搶入火圈,把暈倒在地的蒙面人拖了出來。這三人出來時(shí)也是全身著火,待得把火撲熄,蒙面人的衣服手足無一處不是燒得焦?f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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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菲青見文泰來已脫險(xiǎn)境,把李可秀負(fù)在肩上,猛一吸氣,“燕子三抄水”,如一只大鳥般掠出火圈。他身上雖負(fù)得有人,然而輕功卓絕,所受火傷最少。陳家洛叫道:“得手啦,退走,退走!”無塵長劍一揮,當(dāng)先開路。常氏兄弟抬著蒙面人,章進(jìn)和蔣四根抬著文泰來,陸菲青負(fù)著李可秀,都跟了他沖出。李沅芷見父親被擄,心中大急,提劍來追,但被衛(wèi)春華雙鉤纏住,不能脫身,一疏神,險(xiǎn)險(xiǎn)中了一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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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軍官兵吶喊著追來,但大家嘗過紅花會(huì)的手段,不敢過分逼近。八名御前侍衛(wèi)奉旨協(xié)助看守文泰來,主犯走脫,那是殺頭的罪名,如何不急?范中恩提起判官雙筆,沒命價(jià)追來。陳家洛剛才見他點(diǎn)燃藥線,心想這人心腸毒辣,容他不得,把凝碧劍交給趙半山道:“三哥,你給大伙斷后,我要收拾了這家伙?!睆膽阎刑统鲋樗?。馬大挺把他的鉤劍盾遞了過來。陳家洛贊道:“好兄弟,難為你想得周到?!痹瓉黻惣衣宓膭Χ苤樗飨蛴尚某帞y帶,心硯受傷,馬大挺就接替了這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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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右手一揚(yáng),五根珠索迎面向范中恩點(diǎn)到。范中恩既使判官筆,自然精于點(diǎn)穴,見他每條珠索頭上都有一個(gè)鋼球,回旋飛舞而至,分別對準(zhǔn)穴道,吃了一驚,又聽得朱祖蔭叫道:“范大哥,這兔崽子的繩子厲害,小心了?!瘪R大挺聽他辱罵總舵主,心中大怒,挺起三節(jié)棍當(dāng)頭砸去。朱祖蔭頭一偏,還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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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范中恩騰挪跳躍,和陳家洛拆了數(shù)招,數(shù)招間招招遇險(xiǎn),一面打,一面暗暗叫苦,只想脫身退開,但全身已被珠索裹住,哪里逃得開去?陳家洛不愿多有耽擱,右手橫揮,珠索“千頭萬緒”亂點(diǎn)下來。范中恩不知他要打哪一路,雙筆并攏,直撲向他懷里,武家所謂“一寸短,一寸險(xiǎn)”,判官筆是短兵器,原在以險(xiǎn)招取勝,心想這一下對方勢必退避,自己就可逃開,突見對方盾牌迎了上來,盾上明晃晃的插著九枝利劍。范中恩猛吃一驚,收勢不及,雙筆對準(zhǔn)劍盾一點(diǎn),借力向后仰去。陳家洛劍盾略側(cè),滑開雙筆,珠索揮處,已把他雙腿纏住,猛力摜出,范中恩身不由主,直向火圈中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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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徑不停手,珠索橫掃,朱祖蔭背上已被鋼球打中,叫了一聲,馬大挺三節(jié)棍拍的一聲,正中他脛骨。馬大挺憤他出口傷人,這一記用足了全力,把他雙腿脛骨齊齊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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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shí)群雄大都已越出墻外,趙半山斷后,力敵三名清官侍衛(wèi)。陳家洛揮手,叫道:“退去吧!”衛(wèi)春華雙鉤向李沅芷疾攻三招,李沅芷招架不住,退開兩步。衛(wèi)春華向右一轉(zhuǎn),劈面一拳,把一名清兵打得口腫鼻歪,夾手奪過火把,奔到已被蒙面人弄熄的藥線旁,又點(diǎn)燃起來。清兵驚叫聲中,紅花會(huì)群雄齊都退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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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大林、褚圓等侍衛(wèi)正要督率清兵追趕,忽然黑煙騰起,火光一閃,一聲巨響震耳欲聾,滿目煙霧,磚石亂飛,官兵侍衛(wèi)疾忙伏下。樓房中火藥積貯甚多,炸聲一次接著一次,眾兵將雖離樓房甚遠(yuǎn),但見磚石碎木在空際飛舞,誰都不敢起來,饒是如此,已有數(shù)十人被磚木打得頭破血流。范中恩身在火圈中心,炸得尸骨無存。等到爆炸聲息,兵將侍衛(wèi)爬起身來,紅花會(huì)群雄早已走得無影無蹤。眾人上馬急追,分向四周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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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花會(huì)群雄救得文泰來,出了城見無人來追,都放了心。再行一程,已到河邊,十多艘紹興腳劃船齊齊排列。馬善均迎上來道賀,群雄喜氣洋洋的上船。陸菲青低聲對陳家洛道:“李可秀和我有舊,文四爺既已救出,咱們放他回去吧?!标惣衣宓溃骸耙蝗巫鹨??!毙☆^目把李可秀松了綁,放在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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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叫道:“開船,咱們先到嘉興!”浙西河港千枝萬叉,曲折極多,腳劃船劃出里許,早已轉(zhuǎn)了四五個(gè)彎。陳家洛道:“咱們向西去于潛,護(hù)送四哥上天目山養(yǎng)傷。讓李可秀追到嘉興去吧!”群雄哈哈大笑,幾月來的郁積,至此方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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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shí)天現(xiàn)微明,駱冰已把文泰來身上揩抹干凈,銬鐐也已用凝碧劍削去,見他沉沉昏睡,大家不去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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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天宏道:“總舵主,那救四哥的蒙面人傷勢很重,咱們要不要解開他臉上的布瞧瞧?”群雄都感好奇,不知此人是誰。周仲英道:“他既用布蒙臉,想是不愿讓人見到他面目,咱們不去揭露為是?!?br/>  ?
  心硯身上傷已大好,用白醬油給蒙面人在火傷處涂抹,見他全身都是火泡,痛得無法安睡,不住叫嚷。心硯看得心驚,怕他要死,忙來稟告。陳家洛等跳過船去,見他傷勢厲害,都感擔(dān)心。那蒙面人沖智昏迷,雙手亂抓,忽然左手抓住蒙面布巾,撕了下來。眾人齊聲叫了出來:“十四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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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竟是金笛秀才余魚同。只見他臉上紅腫焦黑,水泡無數(shù),一張俊悄的臉燒得不成樣子。群雄又是驚訝又是痛惜。駱冰拿了塊濕布,把他臉上的泥土火藥輕輕抹去,用雞毛沾了白醬油涂上,心里一股說不出的滋味,知他對自己十分癡心,這番舍命相救文泰來,也是從這份癡心上而來。然而自己身已他屬,對他更是只有同盟結(jié)義之情,別無他意,他那晚在鐵膽莊外無禮,后來想起常感憤怒,但他此番竟舍命相救自己丈夫,那么這番癡心畢竟并非下賤情欲。瞧他傷成這副樣子,性命只怕難保,即使不死,一個(gè)俊俏青年從此丑陋不堪,而對他這份癡心可也永遠(yuǎn)無法酬答。不由得思潮起伏,怔怔的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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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到余杭,馬善均忙差人去請醫(yī)生。醫(yī)生看了文泰來傷勢,說道:“這位爺受的是外傷,他筋骨強(qiáng)健,調(diào)治幾個(gè)月就不礙了。”指著余魚同道:“這位爺?shù)幕饌麉s是厲害,謹(jǐn)防火毒攻心。我開張散火解毒的方子,吃兩帖看?!毖韵轮?,竟是沒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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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yī)生作別上岸,過了一會(huì),文泰來睜眼見到眾人,茫然道:“怎么大伙兒都在這里?”駱冰喜極而泣,叫道:“大哥,你出來啦,出來啦!”文泰來微微點(diǎn)頭,又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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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雄聽了醫(yī)生之言,知他無礙,都為余魚同憂急。章進(jìn)道:“十四弟也真鬼精靈,竟給他混進(jìn)了提督府?!背:罩镜溃骸吧洗沃更c(diǎn)地牢的途徑,也是他了,咱兄弟不知道,還打了他一掌?!背2镜溃骸八麉s又相救李可秀,不知是何意思?”眾人紛紛談?wù)?,難以索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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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那日黃河渡口夜戰(zhàn),李沅芷在亂軍中與大伙失散,倉皇中見到一輛大車,跳上車去,趕了騾子就走。幾名清兵要來攔阻,都被她揮劍驅(qū)退。她不分東南西北的瞎闖,到天明時(shí)見離大軍已遠(yuǎn),才下車休息。揭開車帷一看,車內(nèi)躺著一人,竟是曾在途中見過兩次的本門師兄余魚同。只見他昏昏沉沉,似是身染重病,輕輕揭開被頭一角,見他身上縛了不少繃帶,才知受傷不輕。心下栗六,沉吟良久,才趕車又走,沿大路到了文光鎮(zhèn)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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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官家小姐,氣派一向大慣了的,揀了鎮(zhèn)上一所最大的宅第,敲門投宿,正是鎮(zhèn)上惡霸、渾號糖里砒霜的唐六家里。唐六見她路道有異,假意殷勤招待,后來察覺她是女扮男裝,便和醫(yī)生曹司朋陰謀算計(jì),哪知陰差陽錯(cuò),卻給周綺在妓女小玫瑰家中一刀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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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時(shí)余魚同神智已復(fù),聽說戶主被殺,料想官府查案,必受牽連,忙和李沅芷乘亂離去。李沅芷要去杭州和父母團(tuán)聚,余魚同心想文泰來被擒去杭州,正好同路。他身上傷重,長途跋涉,李沅芷細(xì)心照料,一副刁蠻頑皮的脾氣,竟然盡數(shù)收拾了起來,不忍在他身上發(fā)作,見他神色煩憂,意興蕭索,只道是傷后體弱,時(shí)加溫言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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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杭州見了父母,李沅芷反說余魚同為了救她而御盜受傷。李可秀夫婦感激萬分,把他安置在提督府中,延請名醫(yī)調(diào)治,見他人品俊雅,文武雙全,又救了女兒性命,只待傷愈,便招他為婿,又怎知這人竟是紅花會(huì)中一個(gè)響當(dāng)當(dāng)?shù)哪_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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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gè)月來,李沅芷忽喜忽愁,柔腸百轉(zhuǎn),明知這少年郎君是父親對頭,然而芳心可可,深情款款,一縷柔絲,早已牢牢纏在他身上。當(dāng)日甘涼道上,這個(gè)師哥細(xì)雨野店,談笑御敵,平沙荒原,吹笛擋路。這等瀟灑可喜神情,想起來不免一陣陣臉紅,一陣陣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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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他傷勢大愈,紅花會(huì)群雄連日前來攻打提督府,那天余魚同相救李可秀,李沅芷心中竊喜,只道他已站在自己一邊,豈知到頭來他又去相救文泰來,隨著紅花會(huì)人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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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魚同全身燒起水泡,疼痛難當(dāng),迷迷糊糊中忽聽得有個(gè)女子聲音大叫:“你越來越不成話啦,怎么出主意叫總舵主到妓院去胡調(diào)?”依稀是鐵膽莊周大小姐的聲音。隔了一會(huì),又聽得無塵叫道:“咱們大家回杭州,一起到妓院去,又怕甚么?”余魚同大是奇怪:“道長是出家人,怎么也要去逛窯子?”重傷之下,難以多想,接著又昏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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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見褚圓等御前侍衛(wèi)氣急敗壞的趕回請罪,報(bào)知紅花會(huì)劫牢,已把文泰來救去,自是驚怒交集。但想要犯既已越獄,責(zé)罰侍衛(wèi)亦復(fù)無補(bǔ)于事,見眾人灰頭土臉,傷痕累累,不問而知均曾力戰(zhàn),反而溫言道:“知道了,這事不怪你們?!瘪覉A等本以為這次一定要大受懲處,哪知皇上如此體諒,不由得感激涕零。不久李可秀也來了,乾隆下旨革職留任,日后將功贖罪。李可秀喜出望外,不住叩頭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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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可秀退出后,乾隆想起文泰來脫逃,自己身世隱事不知是否會(huì)被泄露,聽文泰來語氣,這件機(jī)密大事似乎不知,但他神色間又似還有許多話沒說出來。他說有兩件重要證物收藏在外,看樣子多半不假,不知是甚么東西。自己是漢人,自是千真萬確的了,這事泄露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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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室中踱來踱去,徬徨無計(jì),十分煩躁,自忖身為天子之尊,居然斗不過一群草莽群盜,臉面何存?這件有關(guān)身世大事的隱私落入對方手中,難道終身受其挾制不成?越想越怒,舉起案頭的一個(gè)青瓷大花瓶,猛力往地上摔落,乒乓一聲,碎成了數(shù)十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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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侍衛(wèi)與內(nèi)侍太監(jiān)在室外聽得分明,知道皇上正在大發(fā)脾氣,不奉傳呼,誰都不敢入內(nèi),各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站著,連大氣也不敢哼一聲。有幾名御前侍衛(wèi)更是嚇得臉色蒼白,惟恐皇上忽然又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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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心亂如麻的過了大半天,忽聽得外面悠悠揚(yáng)揚(yáng)的一陣絲竹之聲,由遠(yuǎn)而近,經(jīng)過撫署門口,又漸漸遠(yuǎn)去。過了一會(huì),又是一隊(duì)絲竹樂隊(duì)過去。他是太平皇帝,素喜聲色,聽這片樂聲纏綿宛轉(zhuǎn),不由得動(dòng)心,叫道:“來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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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侍衛(wèi)學(xué)士走了進(jìn)來,那是新近得寵的和珅。此人善伺上意,連日乾隆頗有賞賜。眾侍從聽得皇帝呼喚,忙推他進(jìn)入。乾隆道:“外面絲竹是干甚么的?你去問問看。”和珅應(yīng)聲而出,過了半晌,回來稟告:“奴才出去問過了,聽說今兒杭州全城名妓都在西湖上聚會(huì),要點(diǎn)甚么花國狀元,還有甚么榜眼、探花、傳臚。”乾隆笑罵:“拿國家掄才大典來開玩笑,真是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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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珅見皇上臉有笑容,走近一步,低聲道:“聽說錢塘四艷也都要去。”乾隆道:“甚么錢塘四艷?”和珅道:“奴才剛才問了杭州本地人,說道是四個(gè)最出名的妓女。街上大家都在猜今年誰會(huì)點(diǎn)中花國狀元呢?”乾隆笑道:“國家的狀元由我來點(diǎn)。這花國狀元誰來點(diǎn)?難道還有個(gè)花國皇帝不成?”和珅道:“聽說是每個(gè)名妓坐一艘花舫,舫上陳列恩客報(bào)效的金銀錢鈔、珍寶首飾,看誰的花舫最華貴,誰收的纏頭之資最豐盛,再由杭州的風(fēng)流名士品定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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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大為心動(dòng),問:“他們甚么時(shí)候搞這玩意兒?”和珅道:“就快啦,天再黑一點(diǎn)兒,花舫上萬燈齊明,就來選花魁了!皇上如有興致,也去瞧瞧怎么樣?”乾隆笑道:“就恐遭人物議。要是太后得知我去點(diǎn)甚么花國狀元,怕要說話呢,哈哈!”和珅道:“皇上打扮成平常百姓一樣,瞧瞧熱鬧,沒人知道的?!鼻〉溃骸耙埠茫写蠹也豢烧袚u,咱們悄悄的瞧了就回來?!?br/>  ?
  和珅忙侍候乾隆換上一件湖縐長衫,細(xì)紗馬褂,打扮成縉紳模樣,自己穿了尋常士人服色,帶了白振等幾十名侍衛(wèi),往西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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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來到湖畔,早有侍衛(wèi)駕了游船迎接。此時(shí)湖中處處笙歌,點(diǎn)點(diǎn)宮燈,說不盡的繁華景象、旖旎風(fēng)光。只見水面上二十余花舫緩緩來去,舫上掛滿了紗帳絹燈。乾隆命坐船劃近看時(shí),見燈上都用針孔密密刺了人物故事,有的是張生驚艷,有的是麗娘游園。更有些舫上用絹綢扎成花草蟲魚,中間點(diǎn)了油燈,設(shè)想精妙,窮極巧思。乾隆暗暗贊嘆,江南風(fēng)流,果非北地所及。成百艘游船穿梭般來去,載著尋芳豪客,好事子弟。各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品評各艘花舫裝置的精粗優(yōu)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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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聽鑼鼓響起,各船絲竹齊息。一個(gè)個(gè)煙花流星射入空際,燦爛照耀,然后嗤的一聲,落入湖中。起先放的是些“永慶昇平”、“國泰民安”、“天子萬年”等歌功頌德的吉祥煙火,乾隆看得大悅,接著來的則是“群芳爭艷”、“簇簇鶯花”等風(fēng)流名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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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花放畢,絲竹又起,一個(gè)“喜遷鶯”的牌子吹畢,忽然各艘花舫不約而同的拉起窗帷,每艘舫中都坐著一個(gè)靚裝姑娘。湖上各處,彩聲雷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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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nèi)侍拿出酒果菜肴,服侍皇上飲酒賞花。游船緩緩在湖面上滑去,掠過各艘花舫,這時(shí)正所謂如行山陰道上,目不暇給。乾隆后宮粉黛三千,美人不知見過多少,但此時(shí)燈影水色、槳聲脂香,卻另有一番風(fēng)光,不覺心為之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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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船劃近“錢塘四艷”船旁,見這四艘花舫又是與眾不同。第一艘扎成采蓮船模樣,花舫四周都是荷花燈,紅蓮白藕,荷葉田田,舫中妓女名叫卞文蓮。第二艘舫上扎了兩個(gè)亭子,一派豪華富貴氣派,亭上珠翠圍繞,寫著四個(gè)大字:“玉立亭亭”,原來舫中妓女叫李雙亭。第三艘裝成廣寒宮模樣,舫旁用紙絹扎起蟾蜍玉兔,桂華吳剛,舫中妓女吳嬋娟一身古裝,手執(zhí)團(tuán)扇,扮作月里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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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看一艘,喝彩一番。待游船搖到第四艘花舫旁,只見舫上全是真樹真花,枝干橫斜,花葉疏密有致,淡雅天然,真如一幅名家水墨山水一般。舫中妓女全身白衣,隔水望去,似洛神凌波,飄飄有出塵之姿,只是唯見其背。乾隆情不自禁,高吟《西廂記》中“酬簡”一折的曲文:“咳,怎不回過臉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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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妓女聽得有人高吟,回過頭來,嫣然一笑。乾隆心中一蕩,原來這姑娘便是日前在湖上見過的玉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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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聽得鶯聲嚦嚦,那邊采蓮船上卞文蓮唱起曲來。一曲既終,喝彩聲中聽眾紛紛賞賜,元寶大大小小的堆在舫中桌上。接著李雙亭輕抱琵琶,彈了一套《春江花月夜》。吳嬋娟吹簫,乾隆聽她吹的是一曲《乘龍佳客》,命和珅取十兩金子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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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眾人游船圍著玉如意花舫時(shí),只見她啟朱唇、發(fā)皓齒,笛子聲中,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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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平康,鳳城東,千門綠楊。一路紫絲韁,引游郎,誰家乳燕雙雙?隔春波,碧煙染窗;倚晴天,紅杏窺墻,一帶板橋長。閑指點(diǎn),茶寮酒舫,聲聲賣花忙。穿過了條條深巷,插一枝帶露柳嬌黃?!?br/>  ?
  其時(shí)正當(dāng)八月中旬,湖上微有涼意,玉如意歌聲纏綿婉轉(zhuǎn),曲中風(fēng)暖花香,令人不飲自醉。乾隆嘆道:“真是才子之筆,江南風(fēng)物,盡入曲里?!彼@是《桃花扇》中的“訪翠”一曲,是康熙年間孔尚任所作,寫侯方域訪名妓李香君的故事。玉如意唱這曲時(shí)眼波流轉(zhuǎn),不住向他打量。乾隆大悅,知她唱這曲是自擬李香君,而把他比作才子侯方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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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愛賣弄才學(xué),這次南來,到處吟詩題字,唐突勝景,作踐山水。眾臣工匠恭頌句句錦繡,篇篇珠璣,詩蓋李杜,字壓鐘王,那也不算希奇。眼下自己微服出游,竟然見賞于名妓。美人垂青,自不由帝皇尊榮,而全憑自身真材實(shí)料,她定是看中我有宋玉般情,潘安般貌,子建般才。當(dāng)年紅拂巨眼識李靖,梁紅玉風(fēng)塵中識韓世忠,亦不過如此,可見凡屬名妓,必然識貨。若不重報(bào),何以酬知己之青眼?立命和珅賞賜黃金五十兩。沉吟半晌,成詩兩句:“才詩或讓蘇和白,佳曲應(yīng)超李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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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素稱繁華,這一年一度的選花盛會(huì),當(dāng)?shù)睾檬轮蕉既σ愿?。遠(yuǎn)至蘇、松、太、常、嘉、湖各屬的閑人雅士,這天也都群集杭州,或賣弄風(fēng)雅,或炫耀豪闊,是以頃刻之間,纏頭紛擲,各妓花舫上采品堆積,尤以錢塘四艷為多。時(shí)近子夜,選花會(huì)會(huì)首起始檢點(diǎn)采品,這有如金榜唱名一般,不但眾妓焦急,湖上游客也都甚是關(guān)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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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對和珅低聲說了幾句話。和珅點(diǎn)頭答應(yīng),乘小船趕回?fù)崾?,過了一會(huì),捧了一個(gè)包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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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品檢點(diǎn)已畢,各船齊集會(huì)首坐船四周,聽他公布甲乙次第。只聽得會(huì)首叫道:“現(xiàn)下采品以李雙亭李姑娘最多!”此言一出,各船轟動(dòng),有人鼓掌叫好,也有人低低咒罵。只聽一人喊道:“慢來,我贈(zèng)卞文蓮姑娘黃金一百兩?!碑?dāng)即捧過金子。又有一個(gè)豪客叫道:“我贈(zèng)吳嬋娟姑娘翡翠鐲一雙,明珠十顆?!北娙藷艄庀乱婔浯滂C精光碧綠,明珠又大又圓,價(jià)值又遠(yuǎn)在黃金百兩之上,都倒吸一口涼氣,看來今年的狀元非這位湖上嫦娥莫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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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huì)首等了片刻,見無人再加,正要宣稱吳嬋娟是本年?duì)钤鋈缓瞳|叫道:“我們老爺有一包東西贈(zèng)給玉如意姑娘!”將包裹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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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會(huì)首四十來歲年紀(jì),面目清秀,唇有微須,下人把包裹捧到他面前,一看竟是三卷書畫。那人側(cè)頭對左邊一位老者道:“樊榭先生,這位竟是雅人,不知送的是甚么精品?”命下人展開書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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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對和珅道:“你去問問,會(huì)首船中的是些甚么人?”和珅去問了一會(huì)兒,回來稟道:“會(huì)首是杭州才子袁枚袁子才,另外的也都是江南名士?!鼻⌒Φ溃骸霸缏犝f袁枚愛胡鬧,果然不錯(c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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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卷軸一展開,袁枚和眾人都是一驚,原來是祝允明所書的李義山兩首無題詩。袁枚稱他為“樊榭先生”那人名叫厲鶚,也是杭州人。厲鶚詩詞俱佳,詞名尤著,審音守律,辭藻絕勝,為當(dāng)時(shí)詞壇祭酒,見是祝允明法書,連叫:“這就名貴得很了?!痹娙粟w翼心急,忙去打開第二個(gè)卷軸來看,見是唐寅所畫的一幅簪花仕女圖,上面還蓋著“乾隆御覽之寶”的朱印。袁枚心知有異,忙問旁邊兩人道:“沈年兄、蔣大哥,你們瞧這送書畫之人是甚么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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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稱為“沈年兄”的沈德潛,別字歸愚,是乾隆年間的大詩人,與袁枚同是乾隆四年的進(jìn)士。只是一個(gè)早達(dá),一個(gè)晚遇,袁枚中進(jìn)士時(shí)才二十四歲,而沈德潛卻已六十多歲了,是以人稱“江南老名士”。那姓蔣的名叫士銓,別字心余,是戲曲巨子。他與袁枚、趙翼三人合稱“江左三大家”。這兩人一看,沉吟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