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萬里,天清氣爽。
京都內(nèi)城的一家古董鋪子。
體型微胖的中年男鋪主正親自招待著客人。
他眼神放光、說話間手舞足蹈,仿佛站在面前打量著古玩字畫的,不是什么客人,而是一塊冒著騰騰熱氣的大肥肉。
“《神女圖》,鄭愈之先生的真跡!傳說啊,這畫是鄭先生在夢中得見九天神女后,醒來時一筆不斷地畫下的,當初小人可是費了好大一番波折才弄到它,想必老學(xué)究也會喜歡?!?br/>
“我瞧著,右邊這幅,似也不錯……”
“哦,這幅是《紅梅序》,是馮獲老先生的墨寶,他老人家如今隱世在奉山,這幅便是他隱居前最后流傳于世的字畫,若是老學(xué)究鐘愛馮書,此字,確實不可錯過?!?br/>
……
九歲的陸宜禎打了個哈欠。
她縮在古董鋪的角落,無聊地看了會兒親娘慎之又慎地給她挑拜師禮,只覺雙腿杵得酸麻。
“寶蔻。”
陸宜禎扯了扯身旁女使的袖子,壓低聲音問:“我阿娘還有多久才能挑完禮物呀?”
被喚作寶蔻的女使回答道:“畢竟是姑娘你的拜師禮,自然得挑最好的。姑娘且耐心再等等?!?br/>
陸宜禎:“但我站累了,可不可以出去玩會兒?”
“一會兒夫人挑完禮物,就會帶姑娘出去玩的。”
“可我一刻鐘也不想再呆在這里了!”
“那,我去問問夫人?”
陸宜禎便看見寶蔻上前去和自家親娘耳語了幾句,最后寶蔻走回來,帶來了令她精神一震的好消息。
“夫人讓我?guī)Ч媚锶γ娴木茦浅渣c東西、墊墊肚子。走罷,姑娘?!?br/>
……
明景樓。
陸宜禎甫一進門,就發(fā)覺有熱鬧。
大堂里的半多客人都圍聚在西側(cè),起哄喧嘩著,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姑娘,這兒坐?!?br/>
寶蔻把她抱上東邊的一席空位,并不想讓她摻和。
“那邊都是些粗人、又擠,姑娘別過去,免得被沖撞了?!?br/>
恰巧店小二這時殷勤地伺候上來,一溜報了許多個菜名。
都是京城的地道菜,也是陸宜禎在揚州從沒嘗過的,她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這上頭來了。
她一口氣復(fù)述了三四個能記住的菜名,等店小二離開,這才想起來西邊的熱鬧。
張頭一看,人群鼓動歡快,好像是在給什么人打氣。
“姑娘,茶?!睂氜⒄辶艘恍”?,送到陸宜禎手邊。
陸宜禎沒喝,眼巴巴地仰頭,對上自幼帶她長大的女使的眼:“寶蔻?!?br/>
“姑娘會被擠到的,不能去?!?br/>
陸宜禎伸出一根指頭:“就看一眼,一眼。”
無聲地對視片刻,寶蔻嘆口氣,終究軟下了心腸,牽著陸宜禎,像只護崽的母雞一般,小心翼翼地帶著她擠進了熱鬧圈里。
有兩個人在比賽投壺。
——似乎都是世家子,兩人身邊的小廝護衛(wèi)加起來得有十幾個。
少年人挺拔修長的身形在一眾圍觀百姓里,顯得格外出挑。
陸宜禎定睛看了看戰(zhàn)況。
穿絳紫色錦袍的少年郎已經(jīng)先投過一輪,在他面前的銅壺中,壺身一耳正插著一支箭矢,看起來是貫耳得十籌。
陸宜禎想了想,就算是在揚州老家,能投壺貫耳的,也是稀少的厲害人物。想到這里,她不禁對自己湊熱鬧的決定感到慶幸。
比賽另一邊,樺色衣裳的則表現(xiàn)得很緊張。他一手舉著箭矢,卻遲遲不投,背脊繃得如同一根弓弦。
絳紫色錦袍的見狀,開聲調(diào)侃道:“徐大,你這可別是不投了,我酒水都給你備好了,今兒你要是賴賬,不出一日,全京城都得知道——徐家大郎敢做不敢當。”
少年故意拖著腔調(diào),嗓音溫潤含笑。
陸宜禎聞聲,怔了瞬,忽然心里翻涌出一絲、被遺忘在腦后的委屈。
騙子哥哥。
方才背對著沒能認出來,可這把聲音,陸宜禎無論如何是忘不了的。
五日前,就是這把溫柔得如同三月春水的聲音,哄騙她——
“喜歡這個糖呀?”
“那意哥哥明日再送來給你吃。”
……
陸宜禎今年七月隨父母入京。
五日前,一家人在榆林巷、官家親賜的宅邸中住下,并前去拜訪鄰家靖國公府。
畢竟是高門勛爵,陸宜禎為了穿上不失禮的漂亮衣裳,早膳用得很少。在靖國公府正廳坐了沒一會兒,她便隱隱覺得肚子餓。
可親娘正與國公夫人相談甚歡,陸宜禎懂得道理,并沒有出聲打攪,生生忍下這份餓意。
只是腹中空空到底難耐。
她盯著就近的白瓷茶盞,都覺得那東西長得像香甜誘人的雪松糕。
也就在這時,廳堂的雕花木門被推開。
灼眼的光線開閘般源源涌入,少年就著大好晨光,青竹一樣的頎秀身姿被罩在錦衣之下,瞳仁烏亮,眼似桃花,唇角一勾,牽出兩個梨渦。
“我說怎么正吃著食,母親便使人急匆匆來喚我,原來是陸夫人和陸家妹妹到了。”
再后,堂上的長輩們做了什么寒暄、應(yīng)了什么問候,陸宜禎一概都沒聽進去了。
滿心只記得,那驚艷了她稚嫩時歲的少年。
少年作完禮,攜著進門就未曾放下的碟子,坐到她身側(cè),朝她挑挑眉。
“陸家妹妹,你可認得我?”
陸宜禎心臟一促,嘴唇微張,并未回答出聲。
少年也不惱:“看來是不認得。我是隋家長子,單名一個意字。小妹妹,你可要記好了?!?br/>
隋意。
公爵府的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