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jīng)亮了,窗口透進來的光線,勉強照清了牢房內(nèi)的狀況。站在劉勰面前的兩個獄友一高一矮,正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矮的那一個見劉勰兩眼睜起,便嘰里呱啦說了幾句什么,劉勰一個字也聽不懂。
劉勰這才想起自己睡在牢房里,遂即動起四肢往角落里縮,口里支支吾吾的說:“你們要……干……干嘛?”
“我靠,你要說漢話呢?”矮的那一個又說。
劉勰記得這聲音,就是昨晚警告他,并大罵“笨蛋”的人。這人是當?shù)氐呢糇迦?,名叫貌猜,他身材瘦小,身高不到一米六零,皮膚又黑又糙。從稚嫩的五官來看,這小子年歲不過十七八九,頂多二十出頭。
站在貌猜旁邊的,是個鬢角發(fā)白的中年男性??疵婷?,他至少是劉勰父母那一輩的。這人面容消瘦,五官帶有東亞人的特征。犯人們都管他叫做老侯,據(jù)說是中國大陸過來的人。老侯此刻神情凝重,一雙陰冷的眼睛在劉勰身上翻來覆去的看。
貌猜的囚服上印著編號296,老侯的編號則是368,顯然都是比劉勰先到而來的老資格。
兩個陌生的囚犯圍在面前,劉勰自然是被嚇得一臉煞白。
“喂,你是漢人吧?”個子瘦小的貌猜湊近了些,“哪里來的漢人?”
“我是……”劉勰小聲的答道,“我是中國來的。”
“他們說要關(guān)你多久?十年?”
劉勰想了想,搖頭答道:“我是無辜的,他們搞錯了?!?br/> 說完,劉勰看了一眼貌猜旁邊的老侯,可兩人剛一對視,老侯就側(cè)過頭,若有所思的走開了。他似乎并不想同這個新來的家伙打招呼。
貌猜哈哈一笑,剛想嘲諷一句什么,卻被一道尖利的哨聲打斷。哨音劃破晨曦,響徹在整座監(jiān)獄。那是監(jiān)獄集合的信號,這里跟軍營一樣有著嚴格的作息制度。
“喂,你最好快點站起來,要是大頭兵進來了你還窩著,可不好受的咯?!泵膊聦③奶袅颂裘?。這小子的漢語很奇怪,像云南話,但又夾一些廣東腔。語氣里也多了幾分同齡人沒有的老成。
劉勰撐著墻,緩緩地站了起來。兩個獄友比他想象中的要好,至少不是他所幻想的滿臉橫肉、青面獠牙。不過罪犯可不會把“危險”二字寫在臉上,這兩個人,一個年紀輕輕就入獄,另一個則是陰狠的沉默寡言,誰知道他們犯下過什么罪狀?
哨聲之后,整座牢舍開始有了響動。警衛(wèi)們打開鐵門,一邊點名,一邊為囚犯們解開腳鐐。劉勰跟著比自己矮一頭的貌猜,走出了牢舍。
經(jīng)過一夜大雨,監(jiān)獄的地面濕漉漉的,赤著腳掌踩上去,又涼又黏。整個牢舍區(qū)共分為兩個大片區(qū),整齊排列的牢舍就呈左右對稱的格局坐落其中。每一座牢舍,就能容納二三十個犯人,而整個牢舍區(qū),這樣的牢舍接近二十座。
犯人們源源不斷的炒從牢房里走出來,列隊集合在牢舍區(qū)的空壩上。犯人以牢舍為單位,列成了一個個小隊。各個小隊稀稀拉拉,犯人的身材高矮不一,老少皆有。整個監(jiān)獄的犯人可不少,初略一看,少說有也兩三百人。每名囚犯跟劉勰的裝束相同,都是軍綠色的囚衣,赤)裸的雙腳,唯一的區(qū)別是劉勰更加干凈。
文質(zhì)彬彬的劉勰混在蓬頭垢面的犯人堆里,就像沙漠里的綠洲一樣扎眼。犯人們當然注意到了這個新來的劉勰,紛紛朝他行著注目禮。四處投來的目光令劉勰渾身不自在,他只好移開目光,窘迫不安的低著頭。
貌猜在人堆里介紹著說,這個524號是他的新獄友,是個中國來的漢人。令劉勰意外的是,在犯人們悉邃的談話聲中,他竟然能聽懂大部分意思。
事實上,在金三角地區(qū)乃至這個魚龍混雜的監(jiān)獄里,漢語是主流語言。哪怕是本地人也能聽懂幾句漢語,在這里,你能聽到云南話、閩南語、貴州話、潮汕話、東北話……各色各樣的漢語方言,就像熱帶水果的種類一樣多。
警衛(wèi)們放出所有的犯人后,就無聊的在旁邊打著哈欠,等著犯人們自覺列隊。天地澄明,陽光普照,山谷里晨風吹起,一隊黑麻雀歡快的越過犯人的頭頂,再飛過監(jiān)獄的塔樓,盡情馳)騁在自由的空氣里。這是監(jiān)獄里再平常不過的一個早晨。
突然,警衛(wèi)隊長吹響了嘴里的口哨,壩子里的氣氛驟變,懶散的警衛(wèi)們打起了精神,交頭接耳的犯人瞬間鴉雀無聲。
只聽警衛(wèi)隊長一聲令下,各個小隊的犯人就開始報數(shù)?;靵y的聲音中,一個健碩的身影邁著快步走來。劉勰認得他,那是昨晚見過的軍官昂欽。
這位軍官還是掛著一副兇巴巴的表情,他背著手,昂著頭,在囚犯隊列中來回踱步,像是在檢閱士兵一般。領(lǐng)頭的警衛(wèi)向他匯報了人頭數(shù)據(jù)后,昂欽就大聲命令道:“今天還是跑)操,先跑十圈吧。”
劉勰從來沒去過監(jiān)獄,也不知道監(jiān)獄的生活是什么樣子的。但在這個初為囚犯的早晨,他竟在記憶里找到了差不多的經(jīng)歷,那就是大學入學前的軍訓。你看吶,準點起床,聽哨集合,然后列隊跑)操,就跟軍訓生活相差無遺。他希望這一切真的只是軍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