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陽旻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柳小一時的場面。
——“這事,辦不了?!?br/> 大掌柜“笑彌勒”錢不茍,將這話說得擲地有聲。
因他的確將一物擲于地上,發(fā)出了十分輕微的動靜。
這屋子是用來接待客人的,雖只是其中最為普通的,也布置得很精致,很雅致。
那物體卻撞上一只又破又爛的布鞋。
停下。
布鞋的主人——柳小一。低頭望去。
一只張牙舞爪的山大王,似要從那小小的牌子里,躍將而出,擇人而噬一般。
柳小一望了一會,抬頭問:“那究竟如何才能辦得了?”
他的話音有些顫抖。
一股這事若真辦不了,似乎就不知如何是好的顫抖。
錢不茍鼻孔里噴出一道煙子,以那似乎永遠都瞇著一半的眼里那閃著狡黠光芒的眸子,望了柳小一一望。
續(xù)而將手中的鼻煙壺放到桌上,施然起身道:“這事,莫說是我‘三泰安和樓’?!?br/> 說著已繞至桌前,又抬手取過桌上玉碟里的一顆蜜餞,塞到嘴里嚼了兩下,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才慢聲含糊道:“你就算去找‘一心一意堂’,‘兩小無猜軒’,又或是‘四海升平閣’,也辦不了?!?br/> 柳小一那原本慘白的臉,更慘更白。
錢不茍卻不等他搭話,已慢慢踱了兩步,笑意盈盈地緩聲續(xù)道:“換句話說,在商言商,以這價,辦這事,我們?nèi)魏我患?,都辦不了。”
柳小一身子一顫,緩緩地彎腰,拾起那面虎牌。
“送客。”
“且慢!”
大掌柜狡黠的眸子望了回去。
柳小一其時身著破爛臟亂的袍子,披著泥濘不堪的長發(fā),穿著又破又亂同樣很臟更是渾身上下最臟的布鞋。
站在那軟得比普通人家所用的棉被更軟的紅地毯上——何止不搭調(diào)。
在很多人看來,那立足之處的墨黑,以及他身后地毯上的一串足跡,簡直就是一種暴殄天物般的行為了。
卻掩飾不住他透過那黏在一起的發(fā)絲投射而出的目光之中,那股猶似破云沖霄的堅毅。
“加上我的命,能不能辦?”
——然而這句話,他卻猶豫了很久。
猶豫得錢不茍滿面都是不耐,才顫聲說了出來。
“你的命?”
——錢不茍卻答得很快。
該說反問得很快。也盯著柳小一看。
用那哪怕瞇成了一條縫,里頭也滿是狡黠得連狐貍都要示弱三分的眸子,看了好一會,才笑了起來。
笑了好久。
笑得像一尊活生生的彌勒佛。
然后往前挪了兩步。
“既說出這種話,我倒想問問,你的命,值幾個錢?”
“……恕我直言,您是‘諸事皆照應(yīng)’的龍頭之一,‘三泰安和樓’的大掌柜,估價這種事,定是金口爍言,童叟無欺,既如此——不知掌柜的認為,我值幾個錢?”
錢不茍笑瞇瞇地望了一會,問:“我若說你一文不值?”
柳小一頓了一瞬,沉聲道:“我無法反駁,古往今來,人命最不值錢,因在大多數(shù)人看來,人不但要活著,還要活得四肢健全,或更要頭腦靈活,能打能想敢想敢打,才有應(yīng)有的價值,這才是‘命’,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