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時光與你（中）
　　
　　1
　　
　　蔚遲沉睡不醒，他如飄入云海，腦海中的色彩漸漸淡去，只剩一片空白，他想抓住點什么，破云卻不得，腦子里越來越空，也越來越疼，而他越想抓住就越疼，像要炸開。
　　
　　趙莫離這幾天身心俱疲，趁著午休時間靠在床邊打著盹，半睡半醒間感覺額邊有絲涼意。
　　
　　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病床上躺了一周的人正看著她，手指碰著她的額頭。
　　
　　“醒了？”她如彈簧似的跳了起來，從口袋里拿出筆燈檢查他眼底狀況，確實已清醒，懸著的心終于落下。畢竟他是因救她而出事的——
　　
　　誰會想到去買床上用品竟然會遇上火災？！
　　
　　她當時在四樓逛，火是從三樓燒上來的，伴著時不時的爆炸聲，沒過十分鐘就燒至了頂樓六樓。因為四樓擺放的都是易燃物品，火鋪天蓋地燒了起來，簡直讓人無處可逃，她第一次感到離死亡那么近。
　　
　　在她慌不擇路地想跳樓時，看到有人穿過火海出現(xiàn)在她身前，擁住了她，她感到他渾身濕透冰涼，之后的事情她就不記得了。
　　
　　等醒來才知道，蔚遲不光救了自己，甚至在救她前還救出了好幾個人。
　　
　　幸運的是，他沒有受很嚴重的外傷，除了遲遲未醒。
　　
　　好在，現(xiàn)在終于是醒過來了。趙莫離剛激動得要去叫他的主治醫(yī)生來，手腕就被他牢牢抓住了。
　　
　　“怎么了？蔚先生，我去找你的主治醫(yī)生來給你看看?！?br/>　　
　　蔚遲直直地看著她，手上力道不減分毫。趙莫離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也不敢使力擺脫他，只能走到床頭按呼叫鈴，而蔚遲的視線一直跟隨她移動。
　　
　　等醫(yī)生的時候，趙莫離給他喂了點水。而蔚遲在喝水時，也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等主治醫(yī)生過來，給蔚遲做了檢查，確定各項指標都沒問題，除了問他話，他都沒回，以及一直看著趙莫離之外。所以主治醫(yī)生不免奇怪地問趙莫離：“怎么了這是？”
　　
　　莫離也正愁眉苦臉著呢，心說：我這不是等您查出來跟我說嘛。
　　
　　“這可奇怪了，他腦部沒受到撞擊啊。再留院觀察兩天看看吧?！敝髦吾t(yī)生后面有手術，交代完就走了。
　　
　　莫離回視那道“專一”的視線，她總覺得蔚遲的眼神不對，似乎太過純粹和……依戀？她突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你知道自己是誰吧？”
　　
　　這個問題之前主治醫(yī)生也問過，他沒答。趙莫離問后，他輕輕點了點頭。他隱約記得自己的名字，他的故鄉(xiāng)好像并不是這里，他只有一種感覺是清晰而強烈的，那就是，他之所以會在這里，是因為眼前這個人。
　　
　　莫離長噓一口氣，“那你知道自己是怎么受傷的？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我在這里的原因?！蔽颠t因久未開口，聲音有些嘶啞。
　　
　　“是，是，你是因為救我才受傷住院的。”莫離慚愧道，隨后保證，“我會對你負責的?！彼龝摀械闹委熧M用，直到他康復為止。
　　
　　“好?！?br/>　　
　　“對了，蔚先生，你的手機應該是落在火災現(xiàn)場了，你有要聯(lián)系的人嗎？我去幫你聯(lián)系?！?br/>　　
　　“沒有?！?br/>　　
　　“好吧……我給你買了些換洗的衣物，在桌上的袋子里?！?br/>　　
　　他看了一眼，說：“謝謝?！?br/>　　
　　“還有唐小年，他來看過你?！笨吹教菩∧甑臅r候，趙莫離還以為是他身體不舒服，因為他的復檢時間還沒到，沒想到他竟然是來看蔚遲的。更讓她意外的是，唐小年現(xiàn)在在給蔚遲工作。
　　
　　趙莫離見蔚遲聽她說唐小年沒什么反應，看著自己依然被抓著的手，面露無奈道：“蔚先生，我現(xiàn)在得去工作了，你能松手嗎？我忙完了再來看你?！彼膽獙δ芰椭巧炭雌饋頉]有問題，那到底哪里出問題了呢？還有，為什么拽的偏偏是她？難不成是因為清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雛鳥情結？
　　
　　當趙莫離心里九轉十八彎的時候，蔚遲也似在思考，最后他松開了手。
　　
　　在給隔壁床換吊瓶的護士忍俊不禁道：“趙醫(yī)生，這么秀色可餐的帥哥那么含情脈脈地望著你，你怎么忍心舍他而去，你就請假陪他咯。”
　　
　　趙莫離平時跟同事們說笑說習慣了，回說：“是不太忍心?！碑吘故蔷让魅?，“我請假當然是可以，但一直被拽著沒自由總不行哪?！彼聪蛭颠t，“原來，溝通起來你還挺明事理的嘛?！?br/>　　
　　蔚遲扯起唇，很淡的笑容一閃而過。
　　
　　這還是趙莫離第一次看到這位表情稀少的蔚先生笑，只覺得有種春風拂面的感覺。
　　
　　下午，趙莫離在工作的時候也時不時想起蔚遲。一想到火災現(xiàn)場，他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畫面，那時的震驚和心安便又涌上來，在心里百轉千回。
　　
　　等到下班后，她買了晚飯再次來到蔚遲的病房，剛到門口就看到他站在窗邊，邊上還站了個人。趙莫離想起來，是他隔壁床病者的女兒。
　　
　　正要出門的護士走到趙莫離身邊時小聲說：“周大爺?shù)呐畠好菜茖ξ迪壬芨信d趣，我過來兩次，都看到她在跟他說話?！?br/>　　
　　趙莫離說：“挺好的啊。生病期間有人陪著聊聊天，不至于太無聊?！?br/>　　
　　她們明明說得很輕，但蔚遲就像聽到了般轉過身來。他看到趙莫離，就朝她走了過來。
　　
　　趙莫離問：“感覺好點了嗎？”
　　
　　蔚遲抓住了她的手，才說：“挺好?！?br/>　　
　　趙莫離看著自己又失去自由的手，好什么好呀？這不還是不正常嗎？
　　
　　周小姐問道：“醫(yī)生，蔚先生的情況不嚴重吧？”
　　
　　趙莫離回：“不嚴重。”
　　
　　蔚遲將她的臉輕輕擺正，看向自己，“我一直在等你?！?br/>　　
　　趙莫離：“……”
　　
　　周小姐：“……”
　　
　　趙莫離見周小姐明顯不太高興，跟她爸說了兩句就去買飯了。
　　
　　她倒也不在意，忙了一天，只想照顧完恩人后趕緊回家躺尸。
　　
　　然而，等到蔚遲吃好晚飯，她發(fā)現(xiàn)他的“病情”更嚴重了——拉著她的衣角不讓她回家。
　　
　　“蔚先生，我保證明天天一亮就來看你?！?br/>　　
　　蔚遲搖頭。
　　
　　已經連說三次無果的趙莫離頭大了，騎虎難下，她下了決定，“那行吧，我不回家了，就在這邊陪夜，直到你出院。”為恩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更何況只是陪夜而已。
　　
　　蔚遲這才松開手，然后摸了下她的臉，好像是在表揚她似的。
　　
　　趙莫離想起他曾說她像他養(yǎng)的琉璃鳥，“蔚先生，你不會又是把我當成你的寵物鳥了吧？”看他表情似乎忘記自己說過的這事了，她便補充說，“就是上次我跟你吃飯，你說我像你養(yǎng)的一只琉璃鳥?！?br/>　　
　　他聽著，嘴角又揚起了笑，“那只琉璃鳥一定很討我喜歡。”
　　
　　“我想也是?！闭f完，趙莫離總覺得蔚遲這句話哪里不對。
　　
　　當晚，趙莫離在折疊床上睡得很不舒服，翻來覆去好久才睡著。
　　
　　隔天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舒適度相對較好的病床上，而那個身長腿長的蔚先生，彎著膝蓋側躺在那張小床上。
　　
　　蔚遲隨之也睜開了眼睛，兩人四目相對，趙莫離淡定地道了聲“早”，翻身下床，然后她聽到蔚遲說：“我昨晚做夢，夢到你一直叫我的名字?！彼挥浀米约壕唧w夢到了什么，只聽到她痛苦的聲音，以及遺留在他心口散不去的遺憾。
　　
　　趙莫離不知道是因為外面陽光好，還是一早起來精神好，她心情挺好地看著已經坐起身的蔚遲調笑道：“蔚先生，你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她沒想到對方直接走了過來，他微低下頭，拉住她的手，放在了他胸口的正中間。
　　
　　趙莫離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事實上，現(xiàn)在的蔚遲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所以直到很久以后，趙莫離才知道——這在他的家鄉(xiāng)，代表著“愿替你承災，保你安泰”之意。
　　
　　但現(xiàn)在，趙莫離只覺得不太自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因為這樣的靠近而盤繞在心口，她忍不住感慨：“蔚先生，你現(xiàn)在如此……呃，友好，等你恢復‘正?！?，是不是就又會回到冷酷，直接甩開我走人呢？”
　　
　　蔚遲不知道等他恢復“正?！焙髸趺礃樱恢馈拔也粫屇阌惺碌?。”
　　
　　這種話，還真是動人心弦，所以趙莫離非常真摯地感謝道：“好吧，蔚先生，我的人身安全就靠你了?，F(xiàn)在，我得去洗漱上班了，再不去就真要有事了?！?br/>　　
　　走出病房的莫離按著心口處咕噥：“心跳速度得有120了吧。”
　　
　　之后，趙莫離在醫(yī)院里連陪了蔚遲兩天，直到第三天，蔚遲的主治醫(yī)生說他可以出院了。
　　
　　趙莫離又高興，又郁悶，她去找了主治醫(yī)生談話。
　　
　　“怎么可能沒問題呢？他以前的性情不是這樣的?！?br/>　　
　　主治醫(yī)生說：“該做的檢查我們都做了。至于你說的他性情轉變的問題，你也說你對他不是很熟。我們也聯(lián)系不到他的家人，無法確定他本來的性情如何，說不定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而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也認識你，常識、知識他都知道。我看不出哪里有問題。行了，出院吧?！?br/>　　
　　領導都這么說了，還能賴著不成。
　　
　　于是，趙莫離幫蔚遲收拾了東西辦了出院手續(xù)。
　　
　　她看著身邊自覺地拎著行李袋跟著她走的人，想起前一刻兩人的交談——
　　
　　“蔚先生，我送你回家?！?br/>　　
　　“你呢？”
　　
　　“……我送你回去后，回自己家?！?br/>　　
　　他想了想抓住了她的手，意思不言而喻。
　　
　　路過的醫(yī)生說：“趙醫(yī)生，帶你家蔚先生出院了？”
　　
　　這幾天下來，她的同事都認定了她跟蔚遲之間關系非比一般，碰到她總會聊上一兩句蔚遲，什么“你家蔚先生明明看起來挺高冷的，怎么會這么黏你呢”，她也想知道??！還有“什么時候跟你家蔚先生結婚，分糖給我們吃”，他們連情侶都不是好嗎？最讓她吃驚的是，有同事跟她說：“趙醫(yī)生，你之前說有人會替你捐款給唐小年，沒想到這個‘有人’就是你家蔚先生啊。你家蔚先生真的不錯。”她當時都不知道該怎么反應了。
　　
　　總之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趙莫離聽得多了，也就聽之任之了。
　　
　　2
　　
　　趙莫離清楚，比起同事，接下去家里人的反應肯定有過之而無不及。
　　
　　果然趙家的保姆阿姨一見趙莫離牽著一個相貌打眼的男人進門，就驚訝得下巴差點掉地上，“這位是？”
　　
　　趙莫離趕緊說明：“阿姨，他是我朋友，呃，他病了，在他好之前，住在我們家里。您多多照顧哈?！?br/>　　
　　看這手牽手的樣子，怎么可能是朋友呢？
　　
　　阿姨想拉趙莫離去邊上私聊，卻見那男子不松手，只好作罷，“好，等會兒我去收拾客房?！比缓笮÷晫w莫離說，“你爸出差去了，說是后天回來……你自己想想回頭怎么跟他說吧，估計又要給你臉色看了?！?br/>　　
　　趙莫離沒有跟家里人說火災的事情，可能是自立自強慣了，遇到問題就自己想辦法解決，有驚無險的事更不會跟家里人報備。
　　
　　她笑瞇瞇道：“沒事，我有張良計?！钡人只貋?，如果他態(tài)度不好，她就把自己險些遇難的事跟他說了，讓他知道他差點就見不到他閨女了，所以有生之年一定要好好對她，然后著重歌頌下蔚先生的英雄行為，最后跟富豪趙某幫救命恩人狠狠敲一筆感謝費。簡直完美。
　　
　　晚上，陸菲兒來找趙莫離，看到蔚遲，就驚叫道：“離離姐，你還說他不是你男朋友？！都帶回家里來了?！?br/>　　
　　趙莫離懶得理她，去廚房邊看阿姨做晚飯邊給韓鏡打電話。
　　
　　蔚遲坐在沙發(fā)上，望著廚房不知在想什么。
　　
　　陸菲兒花癡道：“如果你不是離離姐的男朋友，我一定追你。我在跟你說話呢，你能看著我嗎？這是禮貌?！?br/>　　
　　蔚遲這才看向陸菲兒，“你是誰？”
　　
　　“你開玩笑吧？我們前不久剛見過面。”對自己長相很有自信的陸菲兒大受打擊。